《脑》一根容嬷嬷的萝卜

9、第 9 章

　　2018年6月29日星期五
　　我做了一个梦。
　　我死了很多次。
　　没有一次活下来。
　　于是一切重来。
　　这个梦像过了千百年一般长久，混乱，惊疑充斥着我的内心，难以想象我是如何死里逃生，畏畏缩缩渡过了一天又一天，我无法醒来，直到闹钟如同催命般响起。
　　我睁开眼睛，关掉了闹钟，凝视着泛黄色的天花板，不想动弹。
　　我开始想象，我死后的世界。
　　除了博仪没人会记得我。那些警察听到我的死讯可能会稍稍惊讶一下，然后继续被繁忙琐碎的案件埋没。我的葬礼可能没什么人来，因为我没什么朋友，可能店长和店员们算几个，但也不多。我的骨灰放在一个阴暗的瓶子里，密封保存。
　　博仪会哭得很伤心，悲伤过后，她依旧会努力读书，然后考到一间好的便宜的大学，她会继续考研深造吗？
　　我不知道，大概会吧。到时候博仪应该有能力自己生活了，不需要我操心了。
　　我想见见未来的妹夫，他一定长得很帅，很有知识和才华，体贴入微，所以才会得到博仪赏识和爱慕。当博仪向妹夫介绍我的时候，可能会这样说：我有一个姐姐，几年前去世了。
　　我想象着博仪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牵上妹夫的手一起迈入婚姻的殿堂，博仪说我愿意。妹夫说我愿意。
　　他们将会幸福美满一辈子的。
　　我的眼角不知道为什么涌出了泪水，明明我依旧在笑。
　　博仪慢慢老去，所有人都在慢慢老去。
　　他们的头发染上花白，他们膝下儿女无数，他们渐渐走上与我截然相反的路径，但有一天，某一天，我和他们的命运会相遇在同一个终点。

　　我想象过，我没有死掉的世界。
　　我会一复一日地工作，正如警察们所说，我可能真的有精神病，因为所有的事情只是巧合，我本人不是好好的在生活吗？
　　我会看见博仪高中毕业，进入大学，没有错过博仪人生中每一个精彩绚丽的时刻。我会注视着博仪走近婚礼的殿堂，站在她身旁，听着她说我愿意，也听着妹夫说我愿意。
　　可是，没等到那个时候，我可能会提前觉得累了，在日日夜夜的逃亡中彻底崩溃，在某一天，放弃挣扎，任由杀手将我杀死。
　　在那之前，我会不会像博仪那样找到另一半？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模样？
　　他会很帅吗？他会对我一见钟情吗？我们见过吗？他会不会很有钱？是否风趣又幽默？他会勇敢地保护我吗？
　　……
　　我想了很多不确定的东西，或者根本没机会见到的东西。

　　当我想起我今天要上班时，店长已经打来电话询问我要不要请假，我忙说不用不用。挂电话后，我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像一阵风从家里冲出去上班了。
　　我到店里迟到了十分钟，店长没说什么，隐晦地问道：“解决了吗？”
　　我一愣，想到事情根本不是解没解决的问题，如果按实情说，就算是店长也不会相信我的，于是，我垂下了头，躲开店长的目光，小声地说：“恩。”
　　“那就好。”店长松了一口气，嘱咐道：“换上衣服去干活吧。”
　　我从未发现，工作时间可以这么短，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算是另类保护自己的手段，他不会在人群中出现。
　　能保护我的时间变少了。
　　好像一转眼，就到了下午换班时间，人流量渐渐重归于零。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店长面前，我向她坦白，“店长，我有些害怕，我能不能不来上夜班了？”
　　我原本不上夜班，为了多挣钱，前几天才申请上了夜班，没干几天就说不想上夜班，我非常担心店长会拒绝我。
　　“唉，行吧。”店长知道我的情况，她无奈地叹息道：“你自己多注意安全，出了这种事情，我也不安心，从今天起准备把晚上打烊时间提前了。”
　　“店长，对不起。”我讪讪地说。
　　“有什么对不起的？”店长并不接受我的道歉，说道：“又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个人啦，那个袭击你的人！”她安慰我，“别想那么多了，你已经下班了，早点回家休息。”
　　我点点头，换下了工作服，离开了甜品店。
　　时间算起来有些早，我并没有回家，而是再次来到警局门口。我不敢进去，躲在大门对面的街道。我生怕他们指责，听到他们说，那个疯子又来了。
　　我不想死，想寻求帮助。
　　上天是眷顾我的，没等多久，就等来了一个我认为可以相信的人。
　　陈军拧着公文包从警局大门走出来，身边没跟着其他警察，看他的走向，他正在前往停车场。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和他好好交流的机会，于是冲到陈军面前，不管他想不想听，便擅自开始了自说自话，跟他解释缘由。
　　“我前几天到医院看病，只是身体出了问题，我精神没问题的。当时我也真的看见了一辆汽车驶过，它停了下来，我跑了，真的不知道后面的事……”
　　陈军警官是一个理智的人，他一定会知道我说的没错。
　　“我真的没说谎。陈军警官……你相信我，对吗？”我说了一遍又一遍，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可是他们不信。
　　陈军不理我，绕过我继续往前走。
　　我纠缠不放，引起了一些小骚动。路人的目光开始在我和陈军身上游离，那些厌恶的，看热闹的，鄙夷的视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无足轻重，我厚着脸皮跟着陈军身边。
　　“你知道的我没骗你们……”
　　“张小姐。”陈军脚步一顿，正当我以为他要帮助我的时候，他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只怎样都踩不死的蟑螂，“请你别再烦着我了行吗？”
　　“你的证据不足，我们已经销案了。并且，我警告你，如果你再缠着我，你就属于浪费警力和妨碍司法公正的范畴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可是……”
　　“请你离开。”陈军的语气非常不耐烦。他的话就像邓丽君和陈俊宇的一样，蛮横而不讲道理，从来不会听人好好讲话。
　　陈军见我胆怯不敢再追赶的模样松了一口气，然后大步转身离去。
　　我没有再缠着陈军了，相反，我站在原地，眼中噙满委屈的泪水，发泄般朝着他大声吼道：“我真的没说谎啊。为什么呢你们统统不都相信我呢？！是不是要等我死在你们面前了，你们才会相信有人想杀我？！”
　　越发远去的陈军听到我这样说又突然折返回来，大力拉着我到另一个少人的地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过来。”
　　“你干什么！你不是不信吗？！”我继续吼他。
　　“是！我是不信！”陈军仿佛因为气愤而缺氧，把胸前的领带扯得松松垮垮，好让自己不怎难受，“我们都不会相信你说的鬼话了！”
　　“下次要说谎，麻烦编一个好一点的借口！”
　　“你说得太含糊了，太多漏洞了。你说有人想杀你，可是动机呢？就算是两句口舌之争也好，都可以构成杀人动机。但是你说没有。经过我们调查，你确实也没有与他人有过激烈的争端。”
　　“除非是某些变态杀人狂，不然任何案件都会有动机，更何况其实大部分的凶杀案都是属于冲动杀人。作案动机非常非常重要。你找不到。这是其一。”
　　“其二，你提供的供词，与事实不符，很多地方都说不清楚，还有些相互矛盾，你遇袭时为何不大声呼救？！你声称没有与杀手有过肢体接触，大声呼救应该不会阻碍你躲避杀手的追杀吧？更何况你明知道店长尚未走远，店长赶回来救你时间绰绰有余。”
　　“其三，你提供唯一能证实事件的真实性的目击证人变相否认了你的说法。”陈军仔细地挑出证词里的各种破绽，甚至列举了最为极端的情况，“如果真的这么倒霉，出现了变态杀人狂，那么那些变态杀人狂的目标往往不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有些受害者根本没机会发声。”
　　“老实说，我们接到电话的时候本以为你会受到虐待或者一些更加残忍的情况，然而你受到的伤害太轻微了，只是手臂上一道割痕和一点点惊吓。在我们看来，你可以算的上是毫发无损。”
　　“假设你说的都是事实，请你告诉我。杀人狂为什么会放你离开？如你所说，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多杀一个普通人岂不是易如反掌？那么他为什么会放你离开之余还留下另一个目击者？”
　　“你总不能拿着一把只有你指纹的小刀空喊有人想杀你吧。换作你，你会信吗？”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原来我的话没有一点可信度，可我依旧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
　　辩解是如此苍白无力，我只能说我没说谎，像一个只会复读虚假事实的复读机。
　　陈军是对的，换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因为太过虚假了，如果不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我也会把它当做天方夜谭。
　　可是它就是发生了。
　　并且只有我知道。
　　所有人都禁锢在自身的想法之中，如同几天前的自己，始终坚信它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觉。当它掀开鲜血淋漓的面纱，只有我被选中，它擅自剪断了我的傀儡线。然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是被它操控的木偶，戴着空洞的面具在你身旁翩翩起舞。你向曾为同伴的木偶求救时，却遭到他们指责。
　　木偶说，你在说谎。

　　“恕我直言。”陈军直白地说出了他的感受，“我觉得你在妄想。”
　　陈军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中了我的身躯，我的脸色瞬间煞白，好像被人挖出自己内心深处最隐匿的秘密，我的表情僵住了，一股寒凉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蔓延到四肢，脑袋运转不起来，我僵硬地辩驳，“我没有。我不是。我说的都是事实。”
　　陈军把他的推测，把他的观念强加于我，“事实上，我们了解过，你们店长提及你前不久生病请假了，第二天，你竟然比店长还早就到店了。这有点奇怪。”
　　“于是陈俊宇警官向医院那边询问了一下，你当日的确去了医院，按医生的说法，你并没有说谎。他说你身体健康，没有疾病，但精神却不怎么稳定，近日出现了一些并不怎么影响生活的幻觉。他的建议是，你需要充分的休息。”
　　“以我观察，从医院离开后，你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幻觉加重，不留意被小刀划伤后，出现了幻觉并产生了被害想法。你开始没有发现，回到家后，被害的想法越陷越深，甚至幻想出一个虚幻的杀手来谋害自己。”
　　“在当日工作完成后，你的确去过小胡同的垃圾场，扔掉垃圾后走出胡同，看见一辆车因为车窗突然爆裂停在了路边，你受到惊吓，产生幻觉，然后惊慌失措地跑回家里。”
　　“这样所有事情就变得很好解释了。所以你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报警，所以你才安然无恙。”
　　“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陈军把领带摘了下来，见我愣愣不说话的模样，语气又温和了一些，却依旧不善，“我的建议是，你好好休息，去看医生吧。”
　　“妄想症有得治。”
　　说完，陈军就离开了。
　　我也没有去追了。
　　路人又在看我了，露出那些我之前看不懂的眼神。
　　现在我懂了。
　　他们那是怜悯的眼神。

　　还有人在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