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96、Chapter 96

　　江淮远秘密去了一趟宛东。
　　大门依旧保留了他的出入权限，迎接他的并不是人工智能冷冰冰的电子音，而且黎薇提前录好的一句话，语调轻快，尾调刻意拉长：“欢迎回家~”
　　江淮远在玄关处换了拖鞋，把风衣搭在衣架上，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把外面的灰尘带进来，这才迈开脚步。
　　不知名的花香揉碎在阳光里，像融化了的蜜糖。他缓步穿过长长的走廊，惊扰了懒洋洋的阳光，落地窗下的影子变得斑驳起来。
　　穿过走廊就是客厅，江淮远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黎薇，刚想开口，就发现对方睡着了。

　　屋里温度不冷不热，墙上的大屏幕无声地播放着美食节目，黎薇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女式大衣。她眉头微微蹙着，睡得并不安稳，长发从一边自然地垂落下来，一只手搭在胸前，另一只手则快掉到地上——不过就算她整个人都滚下去也没关系，客厅铺了一层恒温地毯，地上一点也不凉。
　　江淮远放轻脚步，坐到相邻的沙发上。他垂下眼，默默打量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

　　江淮远记忆中的黎薇永远带着一副得体的妆容，就算在家也一样，一看就是气质高雅的富太太。两个月不见，她明显瘦了些，脸颊向里凹陷进去。她没化妆，便完全遮不住那副衰败的气色，仿佛开到寿命尽头的兰花。
　　“你刚走的那几天，她天天晚上睡不着觉，睁眼闭眼嘴里都在念叨你……”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你死了，你妈不信，任何一点小事她都能扯到你……”
　　江淮远低头揉了揉眉心，然后他直起腰，一言不发地看着黎薇，维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等到太阳逐渐西斜的时候，黎薇终于从这个梦境中醒了过来。
　　她伸手挡住阳光，迷茫地眨了眨眼，过了十几秒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旁边的江淮远。

　　“……”她似乎还在犯迷糊，又闭了会儿眼，问，“淮远？”
　　“是我。”
　　“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没去接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江淮远：“没关系，我也就刚回来……”

　　“不可能，我家里那祖宗就算回来，也肯定先去军委，算算他去年过完年就没回来过。”黎薇终于清醒过来，她转过头盯着江淮远，微微皱起眉，“你不会是联盟搞出来骗我的吧？”
　　江淮远：“……？”
　　黎薇这脑回路还是一如既往，让人捉摸不透。

　　黎薇一挑眉：“要证明自己很简单——告诉我，你爸私房钱藏在什么地方？”
　　江淮远：“……哈？他还敢藏私房钱？”
　　黎薇对他这个反应表示满意：“他有这心也没这胆！标准答案，不愧是我儿子！”
　　她完全没有提起过去的两个月，仿佛江劭钧说的那些都不存在一样，又或者，那本来就是全天下父母再正常不过的情感，正常到根本不值一提。
　　“欢迎回家。”她说。
　　“……”江淮远扬起嘴角。
　　他没能亲眼见证这颗星球的新生，错过了它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彼此之间一直都处于割裂状态。直到这一刻，他悬在行星上空的灵魂终于有了着落，生活在这里的人为他搭建了梯子，让他得以用脚步去亲吻这混合着青草香气的大地。

　　他的感动只持续了两秒。
　　下一刻，黎薇立马拉下脸：“你小子洁癖是假的吧，这么脏怎么忍下来的？——赶紧给我洗澡去！”

　　.

　　姚城，中央广场。
　　人造太阳缓缓运转到山的另一头，落日的余晖穿过大气层，给广场上的雕像镀上了一层金色。这个时间，陆续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散步，道路两边的小摊也准备开业了，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息融入冬日，化作一片白雾，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气氛——虽然X-19现在并不太平，不过好在姚城距离宛东很近，依然处在江家的庇护范围，那些反叛军并不敢在这里造次。
　　正对着雕像的地方是一座长椅，连着好长时间，总有个中年男子每天雷打不动地到达这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戴着一副几乎绝迹的眼镜，手边还放着个保温杯，个人终端一开，大大方方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办公室。周围的喧闹声随着风吹进他的耳朵，他却连目光都没有移开半分，偶尔抬起头，也只不过是看着前面的雕像，然后他便微微呼出一口气，露出一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江淮远就近停下机甲，还没走到长椅这里，就先注意到了广场中央的雕像，他盯着易峥的那一块细细打量了很久，眉头缓缓舒展开：“他们做的还挺像的。”
　　落日赋予了雕像温度和光芒，前执政官带着笑意的眼里仿佛有了神采。这实在是个很奇妙的场景：金黄的余晖映得雕像熠熠生辉，易峥的手搭在江淮远肩膀上，温柔地笑着望向前方——他的前面，是雕像之外的江淮远。
　　江淮远静静地看着这座双人雕像，这个场景给了他一种感觉：易峥的灵魂从未离开，他依然驻足在某处，留恋地注视着他为之付出一切的星球，以及星球之上的人们。

　　“是啊，毕竟……”江劭钧并没有问他怎么找过来的，轻声附和道，“大家都看得到。”
　　谁是真的热爱这颗星球、谁为了它付出一切，大家都看得到——尽管星河纪元是个巨大的垃圾场，但你不能否认，总有些人从头到尾，都如同霁月光风。
　　他就像那颗挂在天边的北辰星，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在夜幕低垂之时给人希望和方向，又在太阳出来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说起来，我记得易峥有写日记的习惯，上次联盟军来的时候，我去了他住处一趟，但没找到那个阅读器……是不是你带走了？”
　　“是我，只不过……它跟着我的机甲一起坠毁了。”
　　江劭钧想了想，似乎在犹豫：“你不用自责，其实我这里有备份。”
　　江淮远诧异地转向他：“为什么？”
　　“你知道的，做父母的总喜欢看孩子的日记……”江劭钧摊手，“云天他不在易峥身边，但是又想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还能怎么办？只好委托我想办法备份了一份……反正我是没看过，你妈可以作证。”
　　江淮远：“……”
　　幸好我不喜欢写日记——他心里居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不说这个了，联盟现在这么样？你回来之后情绪还算稳定，那么霍连应该还活着吧？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过了这么久，再提起那个人的时候，江淮远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当他再想起之前那个求助霍骁的自己，居然觉得有些好笑：那时候他一心只想着联盟会对霍连不利，即使霍骁再三提示对方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事实是，霍骁哪需要他救？
　　他现在心里只剩下一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悲凉，细微又绵长。

　　江淮远斟酌着措辞，把他在联盟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听得江劭钧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变化真大啊……”
　　江淮远说：“毕竟是他回来了，接下来联盟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虫洞的监测必须……”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早就和乔那边达成共识了，对虫洞的监测从未放松——”江劭钧点点头，“人类始终是一个整体，不可能一直分裂下去。等到我们强大到足以保护自身，就算联盟不来，我们也得自己开辟通道。”
　　江淮远：“这样最好。”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江劭钧突然抬起眼，“你相信他会回来吗？”
　　江淮远却转头避开他的目光，他头发还没有干透，带着沐浴露的淡淡香气：“我……我不是很相信。”
　　他很快又补上一句：“但我愿意等。”
　　“万一……我是说万一，”江劭钧试探着问，“他真的永远不回来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再……”
　　“爸，”江淮远打断他，“你还记得我妈以前对我另一半的要求么？”
　　江劭钧莫名其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她怕我光棍一辈子，很快就改了口。”江淮远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她说，第一要长得好看，能把我比下去最好；第二是性格，要温柔有礼貌；第三，必须是某个领域的顶尖人物；第四，对方选择我并不是因为我们家的钱……”
　　江劭钧耐心听完，下了结论：“根本没有这号人，你还是孤独终老吧。”
　　“不，”江淮远说，“我早就遇到了。”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他看了眼短信，知道该走了，摆摆手权当告别，然后便举步走向地平线如血的夕阳，留给江劭钧一个决绝的背影。在他身后几千米之外，临时搭建的科研基地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着人群欢呼起来。
　　烟花从科研基地腾空而起，欢快地跃到晚霞之中。

　　跃迁延时技术与第三代引擎完美融合，跃迁精准度达到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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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正文完结还有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