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95、Chapter 95

　　指挥室的设施基本上都是从原来的行星上带过来的，这些天江淮远不在，格瑞丝没有动这里的任何东西，依旧保留着江淮远记忆中的模样。他慢慢地走进这间屋子，视线停顿在空中——那是行星的三维投影，它无声地发出幽幽的蓝光，昼夜不停地运转着。
　　江淮远坐下来，他屈起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终于下定决心，给江劭钧发了通讯请求。
　　江劭钧现在……应该在宛东吧？在原来的X-19，宛东和姚城离得并不远，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一样？

　　江淮远思绪渐渐飘远了。
　　他一手促成了这颗星球的新生，让它得以承载十八亿人的生命与希望，然而直到现在，他却是这十八亿人里，最不熟悉它的人。
　　说起来，这居然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最开始找到它的是霍连，而后建造大气层的是技术员和工程师，再后面，集体迁徙过来的是X-19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那么多人，只有他没能亲眼见证这里的太阳升起。
　　他不熟悉气候，不熟悉地形，唯一熟悉的那些人，也因为战乱变了模样……
　　以至于当他第一次踏上这颗行星的土地时，居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尽管旁人已经尽力营造熟悉感，他依然觉得，这里不像“家”。
　　不像那个他跪在地上、神智几乎被碾碎，也要回去的家。

　　“……”通讯不知什么时候接通了，江劭钧仔细端详着江淮远的脸，看出他在发呆，一时间也没吭声。
　　还是江淮远先反应过来：“爸，我想跟你说说联盟……”
　　“你回来了，”江劭钧说，“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江淮远：“……”
　　“你知道你妈多担心你吗？你刚走的那几天，她天天晚上睡不着觉，睁眼闭眼嘴里都在念叨你，还逼着我再建一座虫洞观测站，说万一你回来了得派人去接你……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你死了，你妈不信，任何一点小事她都能扯到你……”
　　江淮远静静地听着。
　　“她一直盼着你回来，去接你，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江淮远张了张嘴：“我……”

　　“我什么我？江淮远，我跟你讲，”江劭钧打断他，“从小到大你都是这副德性，你明明心里明镜一样，你知道我和你妈爱你，但你就是……就是经常忽视别人的感情。你失踪这么多天，根本想不到在这么远的地方，还有人为你担心为你焦虑——因为换成你自己，就不会这么做！”
　　江淮远哑口无言。都说知子莫若父，在某些地方，江劭钧确实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如果失踪的是我或者你妈，你一定会尽全力去找，但绝不会那么焦虑。你小时候家里的医生就说过，你天生就缺少共情能力。你认为焦虑、担心这种情感多余而且有害，所以你潜意识当然想不到我和你妈会担心你，所以你回来第一件事才是去军委而不是来找我们……你知道这多伤你妈的心吗？”
　　江劭钧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他一眼，说：“先别忙活了，给自己放个假，回家一趟吧。”

　　江淮远迟疑了下：“可是招安的命令刚下去，我怕有人偷袭……”
　　江劭钧感觉自己额头青筋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那也……”

　　他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虚掩的门被来人一脚踹开，那可怜的门狠狠地撞在墙上，发出尖锐的悲鸣。
　　江淮远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知道是某位不好惹的主来了。

　　斯杰·路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江大统领，你见到肖博士没有？”
　　海盗头子自从和江淮远达成协议后，一直都安安分分的，日子过得挺佛系，以至于经常让人忽略了，他前面大半辈子都是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他唯一执着的，大概也就剩下那位肖博士了吧。

　　“见到了……”江淮远说，“他救了我一命。”
　　“他对你说了什么？我们那边的兄弟没有被联盟发现吧？还剩下多少人？”
　　“没有了。”
　　斯杰·路德一愣：“什么没有了？”
　　江淮远缓缓转过头，深色的瞳孔直视着他，如果斯杰·路德足够细心，也许就能察觉到他目光里隐秘的怜悯。
　　“联盟那些海盗……已经全军覆没了，”他轻声说，“就在我面前。”

　　斯杰·路德瞳孔一缩，他突然间就没了力气，不得不扶着椅背，低下头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肖博士、肖博士他……他明明……”
　　江淮远不吭声。
　　“谁杀的他？”
　　江淮远：“……”
　　“是谁？！”
　　海盗头子陡然变了脸，他左臂的机械手飞快收缩，瞬息之间激光枪就露了出来，枪口直接顶上江淮远的太阳穴：“告诉我是谁？！”
　　江淮远在心里叹了口气，被人拿枪指着头，他居然有些习惯了。

　　两人僵持了片刻，江淮远干巴巴地说：“我不能说。”
　　回答他的是保险栓拉开的声音：“你只要告诉我，那人叫什么名字。”
　　江淮远问：“如果我告诉了你，你打算怎么做？”
　　“那还用问？”斯杰·路德抬了抬枪口，“当然是去给肖博士报仇。”
　　“所以我不能说，”江淮远，“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管谁死谁活，都轮不到外人插手。霍骁死在他手里，其实并不……”
　　斯杰·路德大怒：“姓江的，你是故意找死吗？！”
　　江淮远止住话头，不由分说：“你不能去。”
　　“我能不能去不是你说了算！肖博士救过我，我这条命都可以说是他的！我告诉你，所有挡我路的都要死！你真以为我不敢开枪？！”

　　“好了，都停一停，停一停。”
　　两人同时一愣，他们都忘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和江劭钧的视频通话一直开着。
　　“这样，机械之心的事在联盟也不算什么秘密，你亲自去联盟一趟不就清楚了？”
　　江劭钧戴着一副古董眼镜，看上去一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斯杰·路德海盗出身，很少见到他这样的文人，忍不住狐疑地问：“你说的倒简单，这位江大统领不肯帮我，我怎么可能过得去？”
　　“我是专门研究虫洞的，”江劭钧说，“虫洞马上就会迎来一个稳定期，到时候从某个特定的坐标进去，就算精神力不高也可以平安越过——我会把时间和坐标发给你。”
　　斯杰·路德眯起眼打量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江劭钧轻微地叹了口气，瞥了江淮远一眼：“凭我是他爹，亲的。”

　　.

　　江淮远的沉默持续到海盗离开为止。
　　“你怎么就告诉他了？他早晚会知道，霍骁是被那个人杀的！他要是过去了，只会把联盟的水搅得更浑！”
　　“我说了，你共情能力太差。”江劭钧淡淡地说，“这种情况下，正常人是做不到理智分析的。”
　　江淮远皱起眉，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江劭钧长长地叹了口气。
　　“什么联盟、什么霍骁……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当务之急的，当然是保证我儿子的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