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91、Chapter 91

　　转瞬之间，那张纸条就重新没入了送饭员的袖口里。江淮远好像没看见一样，脸上没有丝毫异常，他冲对方点点头，说：“知道了，我不会把你表弟没来的事告诉霍朝。”
　　送饭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语气谦卑：“谢谢谢谢，那我就先走了，家里有人等着我照顾……”
　　江淮远目送他离开，送饭员的步伐比来的时候快了不少，他此行就是为了传递消息，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
　　江淮远回到桌子前，保温盒里是联盟军队统一配备的营养餐，比X-19的大锅饭高了好几个档次。吃完饭后他拿纸巾仔细地擦了嘴，一丝不苟地把桌子收拾好，这才开始思考那张纸条的事。

　　送饭员知道霍朝每天都会来，也就是说，这伙人一直在关注霍朝……现如今的联盟，都有谁需要每天盯着霍朝的行踪？
　　记者、士兵、政客，乃至普通民众……这些人里，知道江淮远的又有多少？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淮远脑海中跳出了那句话。
　　“普利策已经开始调查你了，联盟现在是多事之秋……”
　　对方绝不可能那么好心，普利策肯派人冒着风险潜入这里，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用江淮远可以牵制霍朝。

　　中午来送饭的换了个人，还是之前的熟悉面孔。江淮远不知道他是不是普利策那边的人，言语上试探了几句，可对方和早上那位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哑巴，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放下保温盒就走了。
　　这之后普利策那边就暂时没了消息。纸条上约定的时间是晚上霍朝离开后，现在还早，而江淮远并不准备揭穿普利策——霍朝以保护为名将他禁锢在这里，说江淮远不反感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霍朝放走阿比盖尔的事，现在江淮远想起他心里就觉得抵触。
　　当然，他对鹰派那帮人更没有好感。

　　等到夕阳落入窗棂的时候，霍朝如约而至了。他的军靴发出有规律的脚步声，肩膀上搭着落日的余晖，身姿被军装衬得挺拔修长。江淮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感慨，他这副模样，当真是命运女神明目张胆的偏爱。
　　一如他那接近人类极限的精神力一样。
　　但令人唏嘘的是，那个真正的霍朝，明明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到最后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长久的沉默过后，霍朝主动开了口：“你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吗？需不需要找人陪你说说话？”
　　江淮远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我记得……你好像和林卿卿关系不错？”
　　电视上镜头一转，记者对着一位老大爷提问：“在您心中，霍朝上将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大爷穿着洗的发白的军装，尽管年纪大了，听到那个名字他依然下意识挺直了背，语气激动起来：“霍、霍朝上将……！他是人民的英雄！以前我在、在军队里，那时候还没有联盟，我们天天和别人打仗……”
　　镜头放大，给老大爷的眼睛做了个特写，能清楚看见里面闪动的泪花。

　　江淮远依旧不吭声。
　　霍朝本来就没抱希望，因而等不到江淮远的回答，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我去把她找来。”
　　江淮远突然说：“不用了。”
　　他漠然地看向霍朝：“那是易峥喜欢的女孩，我得避嫌。”

　　突然提到易峥，霍朝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色，转瞬即逝：“那就算了。”
　　老大爷仍在慷慨陈词，他说话比先前流利了很多，仿佛整个人都变得年轻起来，昔日的荣光在这一刻又回到了他身上：“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霍朝上将还年轻，我也没现在这么老……我、我们有好多人，一排几十架机甲，但是机械之心的人更多……不止是机械之心，还有各大行星原来的军阀，对了，还有血燕那帮搅屎棍……”他双手胡乱比划，“我们被前后夹击，死了很多人，眼看着就不行了……最后还是多亏了霍朝上将，他居然潜入了敌人的指挥舰！他之前没有跟我们透露这些，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江淮远问他：“你觉得霍朝是什么样的人？”
　　霍朝：“我评价我自己？”
　　江淮远嗤笑：“还真当自己是霍朝了？”
　　霍朝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火药味，他单手撑着门，站姿十分放松，那双漆黑的眼睛却锐利得过分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淮远，过了几秒，缓缓笑起来。

　　“唔……江大统领，”他语速很慢，“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霍朝’早就是个死人？”
　　江淮远：“……”
　　“你想问，我为什么还要顶着他的身份，对吧？”霍朝脸上在笑，眼里却是一片漠然，从江淮远的角度看过去，居然和霍连有种惊心动魄的相似感——紧接着他抽出一根电子烟，那相似感便烟消云散了。
　　霍连没有抽烟的习惯，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很容易区分。

　　霍朝垂下眼睛，手中轻轻捻着电子烟，他说：“道理很简单啊，霍连他拒绝和霍朝有关的一切，要是我也跟他一样，那么霍朝生前的理想、信仰、人格……就真的没人继承了。你问我霍朝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回答你……”
　　真正的霍朝死在了星河纪元73年，那一天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星际导弹炽热的光芒从地平线升起，将他与故乡的星球一起埋在了虫洞里。他曾经如同恒星闪耀，又如同流星陨落，在浩瀚星河中留下了数不尽的奇迹和传说，就此销声匿迹。
　　29年之后的102年，他的继承者站在江淮远面前，悠悠吐出一口烟圈：“他整个人，就是‘光明’和‘希望’的代名词。”

　　“我和霍朝一样热爱这个联盟，也许你看不起它，但它不管怎么说，也是用几百万人的命换回来的。”霍朝说，“现在鹰派不断作妖，处理掉他们之前，联盟必须靠‘光明’、‘希望’来维持——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去做？”
　　“你们这些人啊……那些老兵们想要他们的霍朝上将，鹰派想要一把听话的刀，你想要你喜欢的那个人……这些身份，哪个都不属于我。”霍朝眼底罕见地露出一点悲凉的笑意，他深深吸了口烟，就被他掩饰过去了，“但我必须得活着，我要帮霍朝实现他心目中的联盟——等到这一切完成之后，我就把霍连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