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86、Chapter 86

　　这场雪连着下了好几天，中央商业街的游人渐渐少了，往日的喧闹如同薄纱被撕去。高楼窗户前的大屏幕不再播放广告，取而代之的是颇有年代的历史影像——这是联盟成立以来的第33个公祭日，正赶上多事之秋，注定不会普通。
　　有些人的心思上不得台面，就想借这次机会来实施。早在公祭日的一星期之前，仪式的主持就邀请了霍朝上将，希望他能作为特邀嘉宾到场。
　　霍朝很快给了肯定的答复。

　　“联盟一直都很看重这个公祭日，不管哪一派的高层都会到场，霍朝也说了他会来。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孙老头在日历上圈出来一个日期，“你那份笔记不用给我看，这种事情我不应该知道太多，更不好替你做决定……不过有一点毫无疑问，如果你当真公布出来，可能直接影响到整个联盟的格局。”
　　江淮远沉默了几秒，说：“这样不好吗，老师？您也看不惯鹰派的作风吧？”

　　孙老头叹了口气，脸上时间刻出来的皱纹更加明显，他转过来，眼珠缓慢地转了转，盯住了江淮远：“你知道，联盟成立前什么样吗？”
　　江淮远：“洗耳恭听。”

　　“我们为什么要建立联盟？为什么要设立这个公祭日？你们这些后生，出生的时候就是和平盛世，对联盟的要求自然就高了，可是啊，我小时候，那才是人间地狱……人类刚进入星河纪元，人口大爆炸，但我们找不到足够的宜居行星，也没有技术制造人工大气层，只能物竞天择……有人去当了星际海盗，有人留在行星上争夺资源，小孩子大多活不过成年，就算他足够幸运，也早晚会死在无休止的战乱里……”
　　“不管布鲁克·李那帮人现在怎么样，起码他们年轻的时候，是真的想做点什么……谁少年时候没想过屠龙呢？到现在为止，我也很感谢他们当初站了出来，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联盟，虽然它也存在许多弊端，贫富分化严重，政治斗争激烈，特权阶级谋私……但和成立之前比起来的确好了太多，也就是说，联盟确实推动了人类进步。”
　　“现在一些偏远行星已经对中央政权不满，如果你真的公布出来，联盟就会丧失民众的信任，有心人再煽风点火，联盟的根基就会被动摇，甚至星际海盗有可能卷土重来……那些人当然要为曾经的错误付出代价，但江淮远啊，你也应该想一想，是否会牵扯到不相干的人。”

　　江淮远下意识扫了眼那份笔记，孙老头的话他不是没想过，否则也不会犹豫不决、最后来问对方了。他向来自认为生性凉薄，对自己要求近乎苛刻，这么多年来，他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统领，心里却对那些底层百姓们缺乏同理心——他不像易峥，只要不涉及亲近的人，所谓的伤亡对他来说就仅仅是一个数字。而他之所以这么卖命，更多的是为了“统领”的责任。他不能容忍因为自己的失职，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尽管他现在不在X-19，依然下意识带入了自己“统领”的身份。孙老头不会阻拦他，但也表明了立场，如果还要罔顾人命、一意孤行……江淮远做不出来。

　　江淮远收起了实验笔记，他垂下眼，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清楚。过了半晌，直到孙老头以为他没有话说了，他才低声说了一句：“可是我不甘心。”

　　.

　　墓园里的石碑上落满了积雪，又被人轻轻拂去。仪式进行到一半，往日高高在上的政要们纷纷低下头，依次去墓碑前献花。没有人说话，音响里放着古老的舒缓音乐，来自公元纪元——可是与它同一个年代的人早就死了，埋在冰冷的石碑下，只有音乐哀伤而孤独，回荡在空旷的公园里。
　　特邀嘉宾终于姗姗来迟。霍朝上将撑着伞冷眼旁观，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只有眼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锐气，与墓园的气氛格格不入。

　　江淮远站在孙老头身边，目光情不自禁被霍朝吸引过去，立马意识到对方现在是全场焦点，偷看他容易被发现，于是他赶紧收回目光，又把帽檐压低了些。
　　“我得单独跟他见一面。”他想。
　　孙老头说，因为公祭日的特殊性，几乎所有政客都会露面，又和之前的庭审一样是全民直播。联盟已经表面上风平浪静了几个月，如果有人想要发难，一定会趁这个机会。
　　鹰派一直在找机会反扑，而霍朝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如先静观其变，看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冯将军，我们的老战友啊……我记得他嗓门挺大，话又多，当时一踏进基地大门，就能听见他在对新兵叨叨。”布鲁克·李放下一束天堂鸟，对不远处的霍朝说，语气熟络得仿佛多年老友，“时间长了，新兵们看见他就害怕……别说他们，我自己都怕老冯。”
　　霍朝没说话。
　　“我怕他跟我叨叨，一直躲着他，躲着躲着，谁知道他人就没了……”布鲁克扫了一眼成排的墓碑，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意，“冯瑜、拉斐尔、欧文……他们都没了。”
　　霍朝轻轻“嗯”了一声，好歹给了回应。
　　布鲁克·李：“只剩我们了。”
　　霍朝抬起眼：“你想说什么？”

　　人群的目光从未离开，空中的摄像头也悄无声息地锁定了这里。阿比盖尔和一干政要站在不远处，放在平时必定是被记者包围的情况，如今却无人问津。
　　孙老头低声说：“要摊牌了。”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风雨欲来，江淮远趁这个机会，终于可以毫无忌惮地看向霍朝。
　　霍朝表情淡然，他右手撑着伞，另一只手随意插在兜里。雨伞的阴影垂下来，遮住了他眉毛以上的部分，于是那深邃的目光便从伞檐下透出来，撞上布鲁克李的眼神，一时间空气中似乎浮现了淡淡的火药味。

　　茫茫大雪之中，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黑色的军装棱角尖锐，将他的身形也雕刻得锋利起来。
　　江淮远想起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联盟□□，绝不会落到你的手里。”布鲁克李说。
　　霍朝：“哦？”
　　“我们上次的庭审还没完呢——”布鲁克李突然提高了声音，“军队呢？罪人霍朝就在这里，怎么还不逮捕？”
　　公祭仪式开始前，他就下令所有机甲停靠在一千米之外。霍朝手无寸铁，但他却带了一小队的士兵过来。
　　霍朝非常轻微地“嗤”了一声。

　　漫长的五秒钟过去，无人应答。
　　霍朝换了一只手撑伞，朝布鲁克李走过来。他的皮靴踏过积雪，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老将军第一次感到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法兰的驻军早就牺牲了，死在了那场和机械之心的战斗里。新进来的人，可未必听你的。”霍朝慢慢地说，他一翻手腕，在弹出来的光屏上摁了什么，无形的电磁波从他的终端发出，越过空中的雪花，抵达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终端——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