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85、Chapter 85

　　时间缓步来到101年的11月20日，维安市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次降雪。雪下得不算太大，但胜在持续时间长，不管是中心商业街，还是议会大厦，都套上了一层白茫茫的外衣。
　　联盟第一军校也是如此。这所学校年龄比联盟大得多，前身可以追溯到煊赫一时的法兰皇家学院。因而和外面一圈现代风格的商业街比起来，它显得古朴又格格不入。
　　这一天，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这里。

　　衰败的落叶和积雪混在一起，被皮靴一脚踏过。天气有些冷，江淮远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又拂去肩膀上的落雪。他双手揣着兜，轻轻哈了口气，无声打量着这所古老的学校。
　　联盟军校和他记忆里别无二致。现在属于上课时间，又赶上下雪，校园里空无一人，静谧得可怕。教学楼最南端是一座钟楼，巨大的钟摆刚刚转到“9”的位置。钟楼下面有个广场，中央的喷泉早就结了冰，上面落了几只没有迁徙的鸟。江淮远路过时惊动了它们，那些鸟歪头看了看他，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江淮远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孙老头的办公室。

　　孙老头全名叫孙兴茂，是历史学家中的活化石。他本人出生在公元纪元，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岁了。他见证过“领航者”号飞出太阳系、人类大规模移民，也见证过礼乐崩坏和蔓延到整个星系的战火。血燕屠了X-18后，他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来到了法兰，并在联盟成立后，来军校当了一名教授。
　　尽管3D成像技术早就被引入课堂，孙老头仍固执地使用老旧的黑板。也许是因为怀念回不去的地球时代，这个老人总是偏爱那些被历史淘汰的东西，他将自己沉入到历史的遗留物中，几乎与世界脱离，并心甘情愿。

　　江淮远站在门外敲了敲门，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又突然想起来现在是上课时间，孙老头不在办公室。他便转向茫茫大雪，看着自己的脚印一点点被雪淹没。
　　他其实跟孙老头并不熟悉，易峥才是对方的得意门生。在联盟军校的时候，江淮远算得上全校的风云人物。一来是因为他X-19交换生的身份，二来就是他严重的偏科，机甲操作和战争史成绩遥遥领先，但与战争无关的部分他一点都不关心，联盟历史课基本都用来翘课打架，人生信条是六十分万岁，甚至还挂过一次——要知道，孙老头对学生向来宽容，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也就挂过三个学生。
　　而易峥就不一样了，他经常有不同观点，不肯憋在心里，一定要在课堂上当面讲出来，而且一说就没完没了。孙老头却不讨厌这种话唠，反而十分欣赏他。

　　钟摆终于动了一下，悠久的钟声响彻校园。江淮远整了整衣领，他抬起头，看见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点，随后越来越近——那是一个撑着伞的老人，他头发花白，脸上被时间刻下深深的刀痕，但眼睛却不曾屈服于岁月，依旧炯炯有神。
　　江淮远连忙走过去，一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接过伞：“孙老师。”
　　孙老头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半晌：“你是……”
　　“江淮远。”
　　“江……江淮远？”孙老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他的手颤抖起来，“就是那个……”
　　江淮远平静地说：“是，我来自X-19。”

　　.

　　“哎，联盟最近一连串的动作……多事之秋啊。”孙老头皱紧眉头，食指轻轻揉着眉心，“我听说虫洞那边一直有人守着，你是怎么过来的？”
　　江淮远不可能把霍骁供出来，虽然对方已经死了，他避重就轻地说：“有个故人救下了我，并将我送来了法兰。”
　　孙老头：“你有藏身的地方吗？需不需要我……”
　　江淮远：“……”
　　他抬起眼，面前的老教授一脸关切。江淮远愿意冒着风险来见他，本该是信任他的，然而事到如今，他却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说：“不劳老师费心了。”
　　以孙老头的性格和资历，断然不会和鹰派有什么牵扯，江淮远并非信不过他，而是担心孙老头可能也被监视着——以鹰派多疑的作风，的确是他们会干的事。

　　——江淮远也知道，从自己出现在联盟军校开始，就被人盯上了。
　　联盟军校里除了厕所和宿舍，其他地方遍布摄像头。江淮远上了四年学，依旧没摸清所有摄像头的位置。而校长老哈米什，本来就是鹰派的眼线。
　　其实江淮远自己，也想和鹰派见上一面。有阿比盖尔的实验笔记在手，他并不怕鹰派会对他做什么。

　　“你来这一趟不容易，凡事一定要小心。我本来还想着有空去X-19看看呢，谁想到……”孙老头喝了口水，似乎是无意提起，“对了，易峥呢？”
　　联盟到处都有易峥留下的影子，每个人、每件事都能让他联想到易峥，这些天来江淮远居然渐渐习惯了。心里那点悲伤刚涌上来，就被他压了回去。
　　他扯出来一个笑，想表现得轻松一点，却忘了他本来就一副面瘫脸，也就正常微笑还像点样子，现在这个表情比哭还难看，适得其反：“他死了……为了救X-19的百姓。”

　　孙老头眼神恍惚了几秒，然后回过神来：“哦……哦，没什么，那……那就是他的选择。”
　　江淮远轻轻附和了一声。
　　孙老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淮远说：“老师，我想问您个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他将这些天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他讲了霍连如何“不小心”越过虫洞、坠落在X-19，讲了他怎么一步步接近方舟计划的真相，讲了联盟大军压境，易峥自爆为他们争取时间……一直到最后，霍朝回归联盟，他则去了一趟军校隔壁的生物研究所，拿到了一份实验笔记。
　　孙老头明显也对方舟计划有所耳闻，他全程安静地听江淮远讲完，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那么……你想问什么呢？”
　　“我手里这份实验笔记，到底该不该公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