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79、Chapter 79

　　同许多城市一样，维安的市中心有一大片繁华的商业街，也是少有的放开空中管制的地方。街道的设计师是个鬼才，敢想也敢做：他想把地球时代的文化和现代科技融合到一起，却忽略了地球文化本身的多元性——各个流派的建筑本身就不相容，再混合标新立异的现代风格，便生生营造出了一个四不像出来。
　　使仿古工作雪上加霜的是，转过街角，就能看到风格前卫的联盟第一军校，它的隔壁，则是联盟最大的生物研究所。

　　生物研究所名叫“诺亚”，归属于阿比盖尔名下。六年前，正是这个地方宣布破译了基因密码，将昏迷的霍朝上将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而它具体从事什么，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夜色正浓。
　　轻轻松松混过门禁后，江淮远按照霍骁给的地图一路向里，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
　　霍骁出手扰乱了警卫系统，除此之外，研究所只剩下了几个没有威胁的值班人员——联盟似乎遗忘了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因为方舟计划已经失败，还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霍骁说，实验室的入口就在这里。
　　江淮远抬起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摄像头无声地扫过他的瞳孔。

　　“虹膜验证通过，确认身份：阿比盖尔。”
　　“欢迎。”
　　霍骁和阿比盖尔共事时，曾经偷偷伪造了对方的虹膜，现在便派上了用场。江淮远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让他得以窥见里面的全貌。
　　江淮远深吸一口气，这一次霍连不在他身边，他终于不再是个旁观者，一脚踏入到那个长达几十年的、孤独而绝望的悲剧里。

　　实验室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的生态舱，此时盖子开着，下面几十条接线都被拔了下来，散乱地扔在地上。
　　顺着接线望过去，是许多江淮远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它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将这个房间充斥得只有黑白两色，压抑极了。
　　霍连很少提起这里的生活，江淮远想，可能是他自己也不想回忆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淮远今天的举动，等于把别人藏起来不愿示人的伤疤，再硬生生揭开。

　　生态舱和门之间，横亘着巨大的操作台。从这里能连上实验室的内网，阿比盖尔的实验笔记就保存在里面。
　　内网的密码和霍骁在时一样，是“方舟”的英文ark。
　　操作台亮起绿灯，几秒之后，江淮远就找到了他想要的。

　　“75年5月12日，方舟计划重启的第一天。有霍骁的加入，我放弃了之前所有方案，决定从经历方面着手。霍朝和霍骁基因完全相同，但只有霍朝表现出了那么高的精神力，是不是和他的经历有关？我决定，要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霍朝。
　　“霍骁负责模拟场景，他是霍朝的双胞胎兄弟，在后者加入联盟以前，两人都在一起生活。他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之前他提出来只保留一个实验体，我还以为，他不赞成这个计划。”
　　“75年5月15日，詹森带着思想钢印来了，上层要我们给实验体植入钢印，内容是‘无条件服从联盟’。”
　　“75年5月20日，钢印植入，接下来就看实验体精神力如何了。我向上面承诺，五年后如果他精神力不到80，立马实施安乐死。”
　　阿比盖尔的笔记要经上层过目，也许是这个原因，她并没有提到和米德·詹森之间的关系，更不用说私自篡改钢印的事。
　　江淮远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80年5月20日（已修改），我的方法是正确的！测试结果让我们都感到惊讶，实验体精神力居然达到了86，而且还有上升空间！这证明，方舟计划不是异想天开——精神力真的可以人为制造！我们在这个领域迈出了一大步！只要掌握了其中原理，就可以批量制造这种实验体。人类要想在茫茫宇宙间立足，必须依靠精神力，往大了来说，这是全人类的福音！”
　　“80年5月21日，我申请增加实验体数量，以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霍骁反对。毕竟有约在先，上面最终拒绝了我的申请。不过，我想请上面小心霍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加入这个计划，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毕竟我们要复制的是他的兄长，他心里当真一点芥蒂都没有？”

　　“84年11月14日，实验体精神力突破90！我清楚，我们制造出了一个怪物，所幸让他服从的钥匙，还在我手上。”
　　从这里能看出来，随着霍连精神力的提高，阿比盖尔明显有些肆无忌惮了——毕竟她篡改了钢印内容，只要有霍连在，联盟就奈何不了她。
　　再往后，就是那个关键节点了。

　　“85年7月1日，实验体精神力突然下降，未找到原因。”
　　“85年7月2日（已修改），霍骁这个疯子！贱人！（大段被删除）我一定要杀了他！”
　　“85年7月3日（已修改），霍骁失踪，实验体精神力仍在下降。以下，写给关注这个实验的人：暂时的受挫不等于失败，再给我和詹森几天时间，我会向你们证明我俩的价值。”
　　江淮远视线顿了顿，他想，这个时候阿比盖尔毫不避讳提起詹森，想必联盟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按照她的意思，联盟应该是想秋后算账了。
　　此时阿比盖尔只有一条路可走：把霍连的精神力再次提上来，让联盟投鼠忌器。
　　不过……霍连果然隐瞒了不少。

　　“85年7月4日，实验体已经知道了真相，并且试图自杀。我需要加强对他意识的刺激，让他明白，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一天的实验证明，用刺激短暂地打散他的意识，再等待意识恢复，可以在一定限度内提高他的精神力。”
　　江淮远下滑的手指停在半空，他几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事，这让他不忍心往下看。
　　他不知道这个“刺激”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过从这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已经足以窥见其中的惨烈。
　　他不敢想象，那个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青年，在某个完全由意识构成的虚拟世界里，如何一遍遍地经历打碎和重塑的过程。
　　霍连却什么都没说。

　　“85年7月7日（已修改），实验体精神力重新回到93，但发生了一点意外……刺激强度似乎有些大了，他的大脑里，出现了另一个意识。另一个意识认为他是霍朝，精神力可达95，并且不受钢印控制！重复一遍，不受钢印控制！事不宜迟，我请求立刻召开全体会议！”
　　“85年7月8日，霍骁走之前留下了几支名叫‘南溟’的注射药物，药效不明，开始展开分析。”
　　“85年7月20日，分析完毕，‘南溟’可以暂时抑制精神力，同时使用者出现强烈的幻觉，副作用较大，但休息数小时便可恢复。鉴于次人格精神力高于主人格，我申请对实验体使用‘南溟’。
　　……
　　“95年6月1日，开始为‘霍朝上将’的回归造势。”
　　“95年10月18日（已修改），詹森意外去世，本篇不再更新。”

　　读到这里，江淮远已经没有了再看一遍的勇气，他把所有内容都复制到终端里，最后望了一眼生态舱的方向。
　　冷冰冰的金属反射着灯光，锐利的边缘似乎能刺穿空气。
　　警卫系统不多时就会恢复，该走了。

　　江淮远走到门前，脚步轻轻一顿。通过门上的红外热感系统，他看到外面隐隐有个人形轮廓。
　　工作人员不会这个时候过来，所以外面的人八成和他一样，也是进来找东西的！
　　不能放他走！这是江淮远的第一想法。

　　对方明显意识到里面有人，后退几步，想趁江淮远出来前跑掉。
　　江淮远怎会如他所愿。机械门还没有完全打开，他就已经冲了出去。视野一下子被黑暗笼罩，但江淮远已经预判出了对方的逃跑路线，准确堵住了他，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摁住了他的肩膀。
　　一声小小的惊呼传来——居然是女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江淮远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松开手，借助微弱的光线，终于认出了对方，简直不可置信：“……林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