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80、Chapter 80

　　二十分钟后，维安市某处私宅。
　　屋里浮动着淡淡的檀香，混着灰尘一起铺面而来。林卿卿打开了客厅的灯，灯光倾泻而下，映出了她身后来客的影子：那是个黑发褐眼的青年，宽大的风衣显得他身材颀长，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林卿卿后面，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电子管家自动启动，几秒之后，饮用水已经加热完毕。林卿卿倒了一杯，递给江淮远：“这房子是我爸生前留下来的，登记在一个远房亲戚名下，放心，他们找不到这里。”
　　几年不见，林卿卿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她拢了下头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江淮远却没有回答，他垂下眼睛，氤氲的雾气让他的脸看上去模糊而遥远，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江淮远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还在联盟军校的时候，毕竟有易峥这一层关系在，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他这么问倒见外了。林卿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转头给自己也倒了杯水，纤细的手指把玩着茶杯，她问：“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江淮远顿了顿，补上一句，“……节哀。”
　　这一点他和霍连早就猜测过，第一次远征失败后，鹰派急于转移矛盾，一定会对鸽派的重要人物下手。往大了来看，这其实是政治斗争的必然结果。
　　但映射在当事人林卿卿身上，却是实打实的飞来横祸。

　　“车祸，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林卿卿语气平静，好像在说某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相邻车道一架飞梭突然失控，所以他死了。”
　　江淮远：“……”

　　“是普利策，只有他知道我爸的行踪。”林卿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是鹰派的人，所以……我不知道江淮远你什么立场，但我想，我们不该是敌人。”
　　江淮远试探道：“你想为你爸复仇？”
　　“不全是，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易峥，他肯定不会这么问——说起来他人呢？怎么就你自己？”
　　江淮远：“他死了。”

　　林卿卿手指一顿，杯子里的热水洒出了一些，她却像没有感觉到似的：“你说什么？”
　　“他死了，”江淮远重复了一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联盟第一次越过虫洞的时候……他自爆炸毁了通道。”
　　“……”
　　林卿卿不说话了，她放下茶杯，紧紧抿起嘴，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她倔强地昂起头，把即将流出的眼泪逼回去，说出的话却是极为平静的：“你骗我……他明明说过，等你们那平定之后，他一定会回来……”
　　江淮远轻轻地说：“对不起。”
　　林卿卿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冒出一声破碎的哽咽：“为什么是他？他就一个精神力低能，开个炮都勉强……为什么让他上战场？为什么啊？”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江淮远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安慰安慰对方，缓和一下气氛——但他有什么资格？
　　他是X-19军事大统领，精神力不知道比易峥高了多少，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有他在，什么都能摆平。
　　然而他连从小到大的发小都保不住，在林卿卿面前，他姑且算是“加害者”。
　　加害者没有资格去安慰受害者。

　　“失礼了。”林卿卿冲他点点头，转身去了卧室。
　　屋子里安静极了，隔着卧室的门，江淮远能听见里面细细的啜泣声，像断流的河。
　　后来河的源头似乎连通了，湍急的水流一泻千里。
　　她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有个X-19来的交换生，机甲操作万年垫底，政治课却能和孙老头辩论个几百回合。
　　他们也知道，这个交换生明恋下一届的宣传部长之女林卿卿，明明也算个青年才俊，一提起林卿卿的名字就秒变恋爱脑。
　　交换生有事没事就跑去献殷勤，搞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林卿卿自持而矜傲，对他很客气，偶尔回应一下，两人却从来没有越过那条红线。
　　毕竟谁都知道，易峥毕业后会回到故乡，不可能是公主命中注定的王子，最多算个骑士。至于公主内心到底喜不喜欢他，没人知道。
　　等到骑士离开之后，围观的人啧啧感叹两声，就自动散了。

　　所以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那一点喜欢早在公主心里扎下了根，本来准备等骑士回来后再冒出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死讯。于是种子依旧发了芽，长出来的却是带刺的荆棘，将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江淮远和衣躺在沙发上，他关了灯，厚重的夜色笼罩过来。他想起易峥留下的那个阅读器，里面记载了青年执政官的信仰、迷茫和思念，每一篇的开头都是“卿卿”。
　　那个阅读器被江淮远放在了承光上……越过虫洞时，承光已经报废了。易峥写下那么多文字，到头来也没能送到他喜欢的人手上。他自己的痕迹都留在了姚城的住宅里，也随着整个星球一起，被虫洞吞噬了。
　　他的一生光荣而伟大，可宇宙间空空荡荡，除了回忆，他居然什么也没能留下。

　　.

　　江淮远一夜无眠。
　　到了长夜将尽时，他起身走到窗边。此时薄雾还没有消散，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启明星高悬长空。和它相比，周围的星辰便显得黯淡了。

　　直到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林卿卿顶着红眼眶走了出来：“现在，来说说正事吧。”
　　她瞥了眼昨天那杯凉透的水，顺手倒了：“你来了联盟……X-19那边情况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被扯进虫洞的时候，民众已经安全撤离了。”

　　江淮远将联盟军越过虫洞之后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林卿卿，包括他被霍骁救下，又在后者的授意下去了那座实验室。
　　林卿卿陷入了沉思：“实验室里有什么？”
　　“你一定也猜到了，否则不会出现在那里。”江淮远打开终端，把拷贝下来的实验笔记发给林卿卿，“看看吧，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江淮远坐在沙发上，打开了联系人列表。他盯着那个置顶的名字，心里突然迷茫起来。
　　如今他身在联盟，能联系上的人只剩下三个，林卿卿，霍骁，以及情况不明的霍连。
　　霍连来的匆忙，来不及更换终端，也就是说，江淮远可以随时给他发送通讯请求。
　　要不要……问一下情况？
　　还是算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江淮远否决了。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只是冥冥之中有种第六感，告诉他不要贸然接触那人。

　　看完实验笔记的林卿卿脸色极差，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江淮远一眼，但后者在走神，没看见。
　　就在这时，她的终端突然振动起来。
　　“是我……嗯？确定吗？……我知道了。”
　　江淮远回过神。
　　“是我爸一个亲信，他在□□。”林卿卿低声说，那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她的脸色更差了，“搞什么……霍朝上将已经到达联盟，你知道吗？”
　　江淮远颔首：“霍骁告诉我了。”

　　“明天，就在联盟最高法庭，他们要开启全民审判，控告霍朝上将八项罪名……整个联盟十八大星球，同步直播。”
　　林卿卿咬了咬嘴唇，说：“那个亲信搞到了审判的旁听席位，我现在被通缉不方便，你代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