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71、Chapter 71

　　随着易云天直播的中断，与X-19最后的联系也断开了。
　　行星最后的画面变成了一片漆黑，传到星舰内部，有人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那哭声似乎会传染一样，渐渐连成了一片。

　　一百四十亿年前，具有无限大密度的“奇点”爆炸，宇宙自其中喷涌而出。星尘彼此碰撞，数不清的微粒湮灭，但有更多的衍生出了氢、氮乃至一百多种元素。庞大的天体使时空弯曲，彼此渐行渐远，逐渐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没有所谓的创世神，这一切都是宇宙本身的奇迹。

　　一百年前，十八亿人离开地球母星，千里跋陟来到X-19，将人类的足迹散布到太阳系以外，以碳基之躯书写了星河纪元的光辉历史。
　　人类荣光加冕，一度无比骄傲。
　　而今才过去了一个世纪，第一批拓荒者尚未走到生命的尽头，庞大的行星却要先一步离他们而去了。

　　X-19的大气层已经薄如蝉翼，在太空中也能看清楚地面的景象。人造太阳运行到虫洞一端，早就被虫洞扯了进去。
　　江淮远无意识的皱着眉，左手紧握，盯着眼前的光屏一动不动。

　　星河崩断，山河移位，失去太阳的行星陷入了永夜，彻底沉默在了寂静的宇宙之中。它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步子迟疑了一下，继而缓缓偏离了公转轨道——
　　尽管江淮远早就料到了结果，却还是瞳孔一缩。

　　那颗十八亿人眼里的故土、承载了他们一个世纪的悲欢喜乐的星球，就在十八亿双眼睛的注视下，坠入到了虚空之中。
　　然后便粉身碎骨。
　　人类进化至今，早就有了毁灭星球的能力——反之却无计可施。

　　.

　　黎薇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的妆都哭花了，拿纸巾随便一抹，眼睛固执地盯着地面最后传来的录像，生怕错过什么。
　　但是那份录像已经定格在了一片黑暗中，发起直播的易云天已经随着行星一起没入虫洞，再也不会有画面传来了。

　　江劭钧一开始还知道给她递纸巾，后面却出奇的安静。黎薇余光扫过去，发现他在对着录像发呆。
　　“我突然想起来，”他轻声说，“云天他家祖上，是地球王室的旁支。”
　　黎薇没明白：“所以？”
　　“所以他们一家，生来就是贵族。”
　　和脚下这颗行星一起死去，也不算辱没祖先的名号。

　　江劭钧长叹一声，关掉了屏幕，他转过头，伸出一只手搂住黎薇，眼神悲伤。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开口：“云天他……”
　　人工智能打断了他的话：“解码完成。”
　　江劭钧一愣——观测站坠入虫洞之前，和照片一起传来的还有一堆乱码，他按照引力爆发的模型，换了好几种思路都解不出来，后面注意力就被直播吸引走了。
　　居然被AI解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意料，江劭钧第一反应是人工智障出了错。他将原来的乱码调出来，按照AI的思路，又重新推演了一遍。
　　他皱起眉头。

　　“连线江淮远，告诉他……联盟同一时间到了。”

　　.

　　江淮远负责殿后，是离X-19最近的那批人，因而看得也最为真切。噩耗突如其来，将他从故土陷落的悲伤情绪中抽离出来，逼迫他像个没有感情的AI一样下令：
　　“前锋留下一人领路，其余人员和侧翼一起撤回。”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江淮远补上一句：“联盟马上就到。”

　　前锋的启明第一时间跃迁到他身边，同时霍连的通讯请求也发了过来：“确定吗？”
　　江淮远：“我爸给的消息。”
　　隔着屏幕，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霍连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他低声说：“不应该……太快了。”
　　就在一个月之前，他还胸有成竹地和江淮远分析，X-19还有足够的时间。他想着X-19被牵扯进来以后，就一直处于被动，这回终于快了一步。
　　他本来以为，X-19因他而起的灾祸，终于要结束了。

　　虫洞里黑影憧憧。
　　江淮远心里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想，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感觉，联盟可能出了什么事，直接跳过了权力斗争的时间——比如说，鸽派某个重要人物去世了？”
　　“去世？”霍连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落到舷窗上，对着外面黑漆漆的太空跑了神。
　　“倒不如说是谋杀。”

　　他确实欠考虑了。
　　要是鹰派为了稳固地位狗急跳墙，不惜谋杀呢？
　　鸽派内影响力最大的是林青海，而且他女儿貌似和易峥有点关系，鹰派要想发动二战，必须解决林青海这个绊脚石。
　　但鹰派那几个人他都拿捏得清清楚楚，阿比盖尔学术界出身，心高气傲，不齿于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布鲁克·李退位已久，就算重新回到政坛，也应该低调行事，不可能如此兵行险着……
　　除此之外，还有谁是应该注意的呢？
　　而且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林青海自己不知道小心一点吗？

　　霍连皱起眉头。
　　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让他想起来某个外号毒蛇的情报头子——但他记忆里，对方并不是鹰派的人。
　　是普利策一直以来隐瞒的太好，还是最近才决定加入鹰派？
　　他离开联盟太久，如今的情况，他已经不好判断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霍连抬起眼，迎着江淮远担忧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这一战你打算怎么打？”
　　“虫洞加速爆发和联盟有关，但他们自己不一定能意识到。”江淮远扫了眼能量谱图，将虫洞那一块放大，他顿了顿，说，“要等民众撤到联盟攻击范围之外，为今之计，只能拖了——我们只有百来架小机甲，没法实施包围战术。我认为，最好的方法是我去充当诱饵，将他们引到虫洞附近……”
　　“我去吧，”霍连说，“这个诱饵的角色，我比你更合适。”

　　“不行，你留在这边接应。”江淮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万一阿比盖尔来了怎么办？”
　　“就算有钢印，我也不会对你出手……”
　　“我不担心那个，”江淮远打断他，“我是怕……你不回来。”
　　对江淮远来说，这或许是他能说出口的，最像情话的话了。
　　“……”霍连抿了抿嘴，他的目光温柔地落下来，隔着屏幕，江淮远都能感受到那里面蕴藏的爱意。
　　然后霍连眼神一动，微笑起来：“她不会来。”
　　“为什么？”

　　“联盟上次损失惨重，早就明白了我不可能回去。对他们来说我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倒不如早点除掉我。”霍连直视江淮远的眼睛，尽量使自己看上去真诚一些，“以联盟的科技水平，直接碾压就是了，阿比盖尔何必来战场上冒这个险？”
　　江淮远半信半疑：“但你是变数——”
　　“是，所以他们会第一时间锁定我。”霍连说，“我才是诱饵的绝佳人选。江大统领，没有时间犹豫了。”
　　江淮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被说服了：“那好，务必小心。”

　　军用频道里已经冷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待命。
　　霍连一边听着江淮远的部署，一边启动了跃迁。虫洞引力还在增大，这个时候往虫洞附近跑，无异于送死。
　　所以他绝不同意江淮远最初的计划——他精神力高，又有穿越虫洞的经历，怎么看都是他更合适。
　　至于江淮远所担心的……
　　“阿比盖尔。”霍连想。
　　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