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58、Chapter 58

　　星河历独立于所有行星历之外，沿用了地球时代的公历，一年固定有12个月，比X-19的公转周期多了一个月——因而X-19新年已经过去了六个月，星河纪元才刚刚走到101年的五月份。

　　战争的味道越来越浓，弗莱姆α从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小行星，一跃而成军事要地。易峥领着几位军工企业的巨头来实地考察，终于解决了最后一批稀有金属的分配问题。完事后他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反而四处乱逛，弗莱姆α体积很小，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观测站前面。
　　工程师已经构建了简单的人工大气层，现在弗莱姆α的空气成分和X-19、乃至人类的起源地地球都相差无几。最大的区别，就是这里没有围绕它公转的人造太阳，自始至终都处于永夜之中。原本应该是个绝佳的观星加谈恋爱地点，却因为距离虫洞太近，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观测站门禁严格，好在易峥以前来过几次，江劭钧给了他进出权限。

　　江劭钧一如既往坐在某个叫不出名字的设备前面，他果然是高段位的“老古董”，居然搞到了纸笔，正聚精会神地计算什么。不知道他这个动作维持了多久，易峥敏锐地注意到他手边摆着一杯茶，几乎还是满的，已经不再冒热气了。
　　江劭钧对他的造访毫无表示，易峥倒习以为常，给他重新换了杯热茶，然后轻车熟路地找个位置坐了下来，静静等着。

　　等到第二杯茶热气也散了的时候，江劭钧终于收起了笔，向后瞥了一眼：“你又来干什么？”
　　易峥狗腿地说：“我来给您倒茶。”
　　江劭钧才想起来这码事，抿了一口，旋即皱了皱眉——凉透了。
　　“还喝什么茶，”他将没来得及喝的茶水倒掉，顺手把茶杯收了起来，“虫洞马上就要开了。”
　　易峥：“有确切时间吗？”
　　“通道已经完成了，但联盟什么时候出手，还是个未知数。”

　　易峥叹了口气，抬起头——上方是透明的穹顶，外面的星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能清楚地看见空气中飘浮的粉尘。而虫洞的地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面充满诡谲的时空乱流与星球残骸，也潜伏着联盟的钢铁怪物。
　　他问：“江叔，你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
　　江劭钧沉默了几秒：“难说，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太少了，要是再过几个月……”
　　“联盟也清楚，时间拖得越长，变数就越多……”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在场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江劭钧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私底下逮捕了主和派？”

　　“主和个屁！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易峥苦笑了下，“星河纪元是个巨大的垃圾场，平时没人吱声，一到这时候各路妖魔鬼怪就都冒出来了。没办法啊……道德根本不足以维持秩序，我们只剩下一套摇摇欲坠的法律了，经不起一点磕碰。江叔，我有时候想，宇宙这么大，人类跟蝼蚁一般，自以为多盛大、多华丽的人生，其实身后根本没人知道……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将脸埋在掌心中，声音闷闷的：“我热爱这颗星球，我当然也愿意为它豁出性命，但在联盟面前，我这点热忱算得上什么呢？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江劭钧输入指令，他面前的屏幕里飞快滚动过几十串数字，从虫洞传来的信息经过大数据分析，被重新整合成了一串数据。他将这些数据抄在纸上，又划去了其中几个。
　　等到易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开口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大街上。【注】”
　　易峥没说话。

　　“我知道你喜欢联盟那位，叫林什么……？”
　　“林卿卿。”
　　“对，林卿卿。”江劭钧似乎笑了，“就算身不能至，也应心向往之不是么？当局者迷，你身处其中，看不清自己对未来的影响……所以我们的故事，应该交由后人来评判。我有理由相信，几代人之后，再来回首看看我们今天所做的事——不是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也不是十字路口艰难的抉择，甚至不是挣扎着生存……”
　　“它应该是一段，隽永的史诗。”

　　江劭钧说完就低下头专心演算，不再说话了。易峥被他说的有些愣神，托着下巴一动不动。
　　“史诗……”易峥喃喃地说。
　　他正襟危坐，正想说什么，但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断了。

　　观测站骤然亮起了红灯，江劭钧猛地抬起头，眼里有藏不住的惊疑。紧接着他打开终端，给列表第二的联系人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与此同时，江淮远的个人终端震动起来：【第一架中型机甲已越过虫洞。】

　　易峥神经本就高度紧张，立马反应过来警报代表了什么：“弗莱姆α离虫洞太近，江叔，我们得赶紧离开！”
　　“你先走。”江劭钧注意力全在屏幕上，他需要把庞杂的数据整理好，然而进度条这个神奇的发明，越是紧急就越是龟速，现在才刚过30%。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易峥问，“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
　　“虫洞的分析数据，综合半年来观测到的所有波动、机甲启明记录的内部情况、霍连口述……如果顺利的话，也许能找到虫洞里面，那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点。”

　　易峥扫了一眼屏幕，觉得这就像财务部长报上来的账单一样，看一眼就头晕。
　　他其实并不理解科学家的执着，但他选择尊重。
　　“我知道了。”他鞠了个躬，缓步离开。

　　“……”江劭钧揉了揉眉心，进度条仍在缓慢地前进。
　　60%。
　　而外面机甲的影子已经压了下来。

　　突然脚步声再度响起，易峥急匆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员。
　　江劭钧立马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你……”
　　易峥指挥着警卫员一边一个，把他架起来强行带走：“机甲就在外面，你们一定要把他平安带回X-19。江叔，分析好的数据我会发到你的终端。”
　　易云天早早玩失踪，后面都是江劭钧有意无意地帮衬他，他当然明白自己这算“寄人篱下”，一直很尊敬江劭钧。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忤逆长辈。

　　江劭钧来不及说话，他已经被带到了门口，只来得及挣扎着回过头。
　　隔着洒下来的星光，两人遥遥对视。
　　然后易峥笑道：“对了江叔，帮我告诉我爸，战争结束后，我一定去找他。”

　　那一刻，江劭钧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以话多享誉全球的青年，表面上吊儿郎当丧的不行，其实心里明镜一样。
　　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为了维护“长辈的尊严”，才装作不知情。

　　易峥目送机甲腾空而起，直到它消失在黑暗中，这才收回目光。
　　进度条已接近90%。
　　他将自己的终端与其对接，将分析出来的结果实时传输到江劭钧那里。

　　联盟财大气粗，越过虫洞的都是清一色的中型机甲，指挥舰甚至是介于中型和重甲之间的K型。指挥官很清楚此战更像政治作秀，容不得半点失误，距离虫洞最近的弗莱姆α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
　　一架J型机甲接了侦察的任务，潜入了人工大气层中，雪亮的灯光甚至打在了易峥脸上。
　　98%。
　　快点儿，求求你……
　　99%。
　　那架机甲梭巡了一圈，似乎确认观测站是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一颗导弹试探地打了出来。
　　幸好观测站装备了防护罩系统，拦下了这一击，能量立刻见红。
　　对方明显看出了防护罩的羸弱，导弹接二连三地落下。

　　与此同时，进度条终于走到了100%。
　　易峥一把拔下终端，残存的防护罩为他争取了零点几秒，生死关头，他以这辈子的最快速度，冲进了门外停靠的机甲里。
　　他后脚还没有踏出去，观测站就爆炸了。幸运的是，爆炸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对方没有注意到这架趁乱逃出去的小机甲。

　　J型机甲在空中转了几圈，回到了队列中。
　　易峥松了口气，他熟记X-19的坐标，接下来只要找个安静的空间场，跃迁回去——
　　他精神力太低，跃迁时可能会短暂地断开精神网，因此机甲一颤之后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操作屏上跳出来的红字格外瞩目。
　　【跃迁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