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56、Chapter 56

　　X-19忠实地执行了撤退的命令，训练有素的军队几乎同时启动了跃迁，抢在爆炸席卷过来之前跃迁到了五个航行时以外。
　　——除了江淮远。
　　落点的坐标已经输了进去，刹那间江淮远鬼使神差地想到：“海盗不可能给他留下跃迁装置。”
　　拟定的目的地被飞快地更改，承光在鬼魅般的白光中消失，出现在那架小机甲旁边。

　　他们离空间站太近了，卷起的火舌已近在咫尺，三架海盗机甲在霍连的操纵下，同时打开了防护罩。然而星际导弹的威力远远不止于此，防护罩刚张开就灭了，紧接着机甲也碎为齑粉。
　　下一刻，刚刚跃迁过来的承光撑起了防护罩，犹如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烛火。

　　中型机甲的防护罩依旧抵挡不住，但好歹为他们争取了一点时间。承光伸出捕捞手捉住了小机甲，旋即身形一闪，带着后者一起跃迁。
　　“跃迁成功。”

　　直到屏幕上显示出这句话，江淮远才松了一口气，他有些后怕地回头望去，爆炸的火光已经看不见了，同样不见的还有X-19其他人——他跃迁时就是挑了最先计算出来的落点，连距离都没仔细看。
　　他们到底逃了出来。

　　“对接成功。”
　　两架机甲之间建立了一条临时通道，高度对霍连来说有些低了，他必须低着头才能走到承光里面——大半天不见，他看上去狼狈了很多，一缕头发盖住了眼，被他自己拨开了。海盗明显没有好好待他，连最开始坠毁时造成的伤都没有好好处理。
　　承光上配备有医疗舱，江淮远强行把他按在医疗舱配套的椅子上，指挥机器人给他处理伤口。
　　直到这时，江淮远才有机会说：“祝贺凯旋。”

　　他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除了这一句，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在血燕空间站的惊心动魄？那些他当然知道，事后提起也没什么意义；联盟的态度？在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的当口，这种话题还是往后放放为好。
　　霍连竖起食指，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按照传统，战士凯旋归来，理应受到奖赏。”
　　耳扣里希尔达正在问他的位置，江淮远一心两用，随口说：“什么奖赏？”
　　“我记得地球时代，军官为鼓舞士气，会承诺解决士兵的婚姻问题……”

　　霍连正想抖个机灵，好死不死横插出来一只机械手，要帮他处理脸上的伤口，把他的动作摁住了。
　　江淮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所以？军队男多女少是永远解决不了的难题，我总不能去强迫外面小姑娘嫁进来吧？”
　　霍连顿时无言以对：“……不能。”
　　“那就没办法了。”江淮远耸耸肩，又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没什么大问题，就去操作台了。

　　霍连靠着椅背，任凭机械手给他手腕涂上奇奇怪怪的药膏，那里埋藏的芯片不久前被取了出来，伤口在科技之光的照耀下，正在缓慢愈合。
　　而取出芯片的地方已经被导弹轰成了渣。
　　他突然觉得累了，慢慢地闭上眼睛。
　　“我是……真怕蛇啊。”

　　.

　　同一天，姚城的议会大楼里，执政官一怒而起，差点掀了桌子。
　　“是又怎么样？！你们说我偏心军方，老子就是要护着那姓江的，怎么样！他那点情商，要是在政府没个人护着，他早就得下台了！”
　　“再困难也得干！什么经济什么舆情统统给我靠边站！我要财务部把重心全部放在军费支出上，听见没有？现在什么形势，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现场除了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外，鸦雀无声。

　　易峥扶着桌子喘了口气，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基本上是X-19整个政府班子，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被他好说歹说才忽悠进来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向众人鞠了个躬：“对不起，是我情绪太激动了。”
　　有人试图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坐下来我们再商量嘛……”
　　“但我绝不让步。”
　　那人立马住了嘴，现场气氛更尴尬了。

　　“经济和民生都是立身以后才应该考虑的事，我们现在能不能保住X-19尚且是个问题。诸位，我曾经笑过江淮远杞人忧天，现在看来，他是对的。”易峥维持站立的姿势，“在联盟眼里X-19早就被流放到文明边境，我们比未开化的野人好不了多少。地球时代哥伦布发现美洲，后来美洲的印第安人就遭受了种族灭亡的危机……你不能指望他们对野人抱有怜悯之心……”
　　他低头叹了口气：“我当然也不想打，像我这种精神力不到60的战五渣，擦个边就是炮灰的命……但是！我是执政官啊，从第一代移民X-19的先辈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二十七任了。上一任执政官易云天是我亲爸，那时候X-19被联盟横插一脚，平白无故招惹了星际海盗，说不定大爷们哪天不开心就搞个大屠杀……那种情况下，他们那一代人依旧给我们留下了最初的方案，我们现在的规划和法律，才有了雏形。也许我比不上他……但是，先人筚路蓝缕，最起码，不能让X-19毁在我们这代人手上吧？”
　　“多一架机甲就多一分胜利的可能，我绝不让步。”易峥冷静地说，“现在进行最终表决，同意财政全部投入到军备上面的，请举手。”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其他人四下望望，没有人出声。过了大约半分钟，易峥钦点的接班人乔詹姆斯举起了手。
　　乔的动作为众人开了个头，赞同票越来越多，终于超过了人数的一半，还在继续增多。
　　“多谢。那就这么定了，散会。”

　　走出大门时，外面天早就黑了。夜色下的姚城亮起了路灯，温柔的光晕打在地面上。新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树上挂的灯笼却还没有收，远远望去像一片彩霞。
　　上一场雪踩着冬天的尾巴造访，夜空被雪映的发白，更觉苍穹高大。
　　星际导弹袭击域外，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唯一证明它来过的，是晚上看不到星星——爆炸产生的粉尘飘了过来。

　　易峥登上他那架小机甲，为数不多的武器早就捐给了军方，反正他也不会用。
　　机甲开始自动搜寻最近的滑轨。
　　他没忍住，打开信息界面，改了又改，给江淮远发了条短信。
　　【你想要守护的人，一定会站在你身后。】

　　.

　　这是联盟历史上第二次动用星际导弹。联盟紧急举办了新闻发布会，记者的问题扑面而来，沸反盈天。
　　发言人不慌不忙地解释：“此次行动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霍朝上将借助量子通讯设备，发来了域外方向某个坐标，我们之前推测他可能为X-19所困，此举应为寻求我们帮助；二是虫洞通道已接近完成，为了保住日后能允许大批机甲通过，我们必须测试它的稳定性，星际导弹就是绝佳选择……值得庆贺的是，它的稳定性有目共睹。”
　　远处的林卿卿冷眼旁观。

　　鹰派玩舆论控制颇有一手，现在上到政府高层，下到普通民众，都被灌输了“X-19阻挠霍朝上将回来，故意挑衅联盟”的想法，联盟热爱和平，但也从不会惧战。
　　好一个粉饰太平。

　　她认识从X-19过来的两人，江淮远性格高傲到欠揍，有事没事就翘课，情商低得令人发指，却会在易峥临走前偷偷把她叫来；易峥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嘴上一起个话头就没完没了，但他同时又心思缜密，能把所有边边角角都考虑到，他在所有人面前高调地宣称喜欢她，在她面前却话都说不清楚……如果X-19在这样两个人的领导下，怎么可能干出联盟口中的卑劣行径？
　　林卿卿不相信。

　　这场发布会持续了很长时间，天空渐渐飘起了细丝般的小雨，周围钢铁怪物的映衬下，似乎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长街尽头，一架黑色的私人飞梭姗姗来迟。

　　司机摇下车窗，抬头看向林卿卿，这个动作暴露了他淡淡的抬头纹：“林小姐，劳瑞临时有事，我替他来接您。”
　　林卿卿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对不起，我需要向劳瑞确认一下。”
　　司机殷勤地拨通了劳瑞的通讯，确认无误后，林卿卿轻声说了句“辛苦了”，这才上了车。
　　记者们陆续散去，雨滴落在车窗上，蜿蜒成狰狞的疤痕，转眼又在飞梭起飞产生的热量中蒸发了。

　　林卿卿想：“我无能为力。”
　　开战已经变成了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她一个不足为道的小人物，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决定。
　　历史的洪流依旧滚滚向前。
　　她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却没有看到光洁如镜的操作台上，隐隐倒映出司机阴翳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