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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0年代工厂二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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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扯到伤人事件,民警将三人一带进派出所,就分开录口供。
楚淼起先还有些不知所措,想起王萍把丁大辉推下去的那一刻,心悸不已。然而对着两个一脸正气的民警,他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开始努力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切。
王萍是何扬母亲,他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告诉民警她和丁大辉的争吵,但一想到何扬正派的为人,一定不会对警方隐瞒,便直接将在果园里听到的对话和争吵和盘托出。
王萍似乎很快就坦白了,因为警察过来把何扬和楚淼都放了,却没放王萍。
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表情都有些麻木,直到楚淼悄悄靠近,碰了碰何扬的手,何扬才突然停下,用力握住楚淼的手。
他隐忍的低头,揉了揉双眼,才放开握着的手,带着楚淼出了派出所。
派出所外,何建国和陈之翠都在,俩人都板着脸,中间隔着些距离,谁也不看谁,一见到自家孩子出来,都一把扯到身边。
四个人分成两拨,在围观的厂里人的目光中,冷着脸前后脚回家。
陈之翠给楚淼倒了一杯热茶:“小华,你吓坏了吧?他们都说你王阿姨杀了丁叔叔?”
楚淼皱眉,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竟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王阿姨失手,把丁叔叔推井里去了,在医院抢救呢。”
陈之翠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嘴角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失手?她为啥要推丁叔叔?”
楚淼沉默的看着她半晌,道:“妈,你是不是知道些啥?我听丁叔叔的话,他拿住了王阿姨的把柄,好像还是和咱们家有关的。”
陈之翠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有那么一瞬间,楚淼只觉得她像一具行尸走肉,又像一朵快枯萎的花。
“小华,这些事和你无关,你别多想。”
楚淼没再问,心里却开始担心何扬。
何扬跟着何建国回家,刚关门,就问:“爸,妈到底干了什么,被丁叔叔知道了?你知道吗?”
何建国高大的身影突然一抖,猛的回头,压低声音道:“姓丁的说了什么?”
何扬眯起眼,充满怀疑:“丁叔叔说妈害了人,害了个姓张的人。爸,你也知道,对吧?”
何建国骤然惊慌起来,却什么也不肯说,失魂落魄躲到房间里,砰一声把何扬关在外面。
……
楚淼躺在床上,从十一点等到十二点,一直没等来BP机的动静。
他辗转反侧,终于还是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到客厅,拎起电话听筒,小心翼翼摁下何扬BP机的号码,再蹑手蹑脚回房间,继续捧着BP机等。
何扬躺在楼下同样的位置,怀里捧着那小小的BP机,耳边总回响着丁大辉没说完的话,眼前也全是他母亲王萍惊惧又狠戾的模样。
半夜一点,他终于因为劳累而稍稍平静了心思,想了想,还是起身,拨下熟悉的号码。
……
第二天,厂里面流言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
有人说,王萍做了亏心事,被丁大辉威胁,打了起来;有人说,王萍和丁大辉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怕被儿子何扬发现,动了杀机;还有人说,丁大辉想花钱走王萍的门路,替他儿子丁煜买个转正的名额,但价钱没谈妥,两边闹起来了;甚至有人说,王萍帮何建国顶了罪……
乱七八糟的流言,每个版本都只有一小部分是符合事实的。
楚淼听得头疼,更架不住有人跟他打听情况,就连平时看他老不顺眼的老黄,也忍不住旁敲侧击。
厂里领导秘密找派出所的警察了解了情况,又汇报给区里领导,经过紧急商量,终于发下新的决定:临时工考试的事暂时搁置,具体如何选拔,以后再定。
这下厂里又炸开锅了,这分明就是明确了,昨晚的事,就是丁大辉想给他儿子争个名额引起的!
这下风向一下转了,群众的唾沫开始朝还住在医院里的丁大辉喷去,一时间,丁家父子,连同殷秀英,都成了里外不是人的东西。
所幸丁大辉在医院里还没醒,丁煜和殷秀英都赶了过去,没来上班。
何建国和何扬都轮流被总经理和其他厂长们约谈,压力大得很,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
何扬心里想着派出所里的王萍,没功夫理会别人的议论,只道:“爸,下了班咱们一起去看看妈吧。”
何建国却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听派出所,本能的抗拒:“我——我不去了,你去吧,去看看你妈……”
何扬望着父亲的背影,心里的怀疑和担忧更甚。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楚淼终于找到机会跟何扬好好说说话:“哥,你还好吧?我陪你去看看阿姨吧!”
何扬的神经绷了一天,这时候终于松了些,在空无一人的车间里,静静等抱了楚淼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派出所里,昨天给楚淼做笔录的年轻小警察正吃晚饭。
他冲楚淼点点头,又问何扬:“来看你妈吧?”
何扬点头:“能去看看吗?我妈一个人在,我放心不下。”
小警察嘴里塞满了饭菜,摇头抱歉道:“可能不行,你妈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按规定是不能探视的,得等医院里那个醒了,我们搞清楚了,才能去看。”
吃了闭门羹,何扬漫无目的在街上走,街上的馄饨店,酱油店,服装批发店还都开着,热热闹闹,楚淼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远离。
到了运河边的空旷的马路上,何扬终于停下来,蹲在河边的土地上,看着来往运水泥黄沙的货船,眼神有些沧桑。
“我听原来的同学说,江南这边的国企改制马上要开始了,以后就没有铁饭碗了,大家都要下岗。等这件事结束,我就带你走,到大城市去,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没看楚淼,只对着运河说。
楚淼没问哪件事,也没问为什么,只答:“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
“我打死你,打死你!”
厂门口,殷秀英满脸憔悴与愤怒,疯狂的扯住经过的何建国,拼命的厮打,头顶上原来的头发仿佛一夜之间掉光了,只剩下个光溜溜的脑壳,触目惊心。
何建国被扯的头发凌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歪在一旁,秋季工作服的外套拉链脱了线,脖子旁边还有两道指甲挖出来的血痕。
“你干什么?!”他忍着疼痛和惊讶,伸手想扯住殷秀英挥舞的手,却又被她的长指甲挖到。
路过的其他人也赶紧来劝,几个男男女女七手八脚把殷秀英拉开,摁住她的手道:“秀英,啥事儿想不开的,非得弄得这么难看?”
殷秀英还紧紧盯着何建国,恶狠狠道:“我替我家大辉打死你!你老婆想弄死大辉,我就弄死你!”
余下的围观群众还在劝:“秀英,王萍现在关着呢,你要相信警察同志,他们会帮你惩罚坏人的,你这么一闹,万一把自己也闹进去了,那可就不好了!”
殷秀英恍若未闻,一个劲儿的冲何建国吼:“你不得好死,你们两口子,都不得好死!我咒死你们!”
她那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何建国被她瞪得见鬼似的后退两步,不敢说话,晕头晕脑的离开,往回家的路上走。
才拐进楼道里,上了两级台阶,便看到地上映出一道影子。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去,便见寂静阴暗的楼道里,陈之翠站在楼梯顶端,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下面的他。
“你还不打算去自首吗?”她冷漠的声音在狭长的空间里形成回响,听得人浑身战栗。
何建国猝然僵住,惊恐又陌生的望着楼梯上的女人,原来美丽动人的模样,此刻像淬了毒一般。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道:“之翠,你说什么呢?昨天那事儿跟我没关系,你家张华也在的,我都没在场啊。”
陈之翠古怪的冷笑两声:“我说什么,你心里不应该清楚得很吗?当年老张是怎么死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才十年而已,我可是一天都没忘。”
何建国脚下一软,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他拉住扶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脑子不敢置信,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了他的秘密?
半晌,他干巴巴道:“之翠,我这些年对你不好吗?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一定马上跟王萍离婚,跟你结婚,如果你担心小张,我也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爱护。”
“想不到,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这么无耻。”陈之翠眼睛里终于蒙上一层水雾,乌黑的双眸衬着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要你对我好做什么?我只要老张活过来,你能吗?现在王萍被抓了,你知道害怕了,想跟她撇清关系,对吧?你是不是怕她把你的老底全抖出来?”
何建国久久的停留在原地没动,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一言不发,迈着沉重的步子,绕过陈之翠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