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傅闲月

4、应回

　　姑娘家，尤其是已经嫁人的姑娘，凑在一起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不止家长里短，还有乡邻趣闻，往往一说起来就全忘了时辰。

　　宋青箬正听宋妍说到“村子南边游手好闲的宋壮，把自己娘子气的回了娘家。你道他都做了什么？他在山里捡了个孤女回家，说要学富贵人家纳个妾！”

　　宋家庄还从没见过这种事情，宋青箬一时好奇，正要细问，就听到宋张氏在院子里说：“封郎君来啦。”

　　宋妍探身瞅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宋青箬，正要打趣，就听封辞夜道：“婶婶好，忠明兄弟可在？我有些田地上的事情请教。”

　　宋张氏对封辞夜不如对宋青箬拘谨，大概就是宋妍说的，宋青箬相当于主家小姐，封辞夜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儿郎，与自家小子无异，她未答先笑：“学堂上多了就是不一样，说话这么庄重。你宋兄弟去他姑爹家，下午才回。”

　　封辞夜摸了下鼻子，他早知宋忠明不在才有这么个借口，为找娘子才来，哪有什么田间地头的事情要问。于是他趁势说道：“这可不巧，我只好日后再问……”

　　刚说了一半就被宋张氏打断：“这有啥，你宋大叔在呢，你有事只管问他！问我家那混小子，保不齐他还不会呢。”她语气喜气洋洋，封辞夜一时都不知怎么婉拒，神色就有些苦闷。

　　宋青箬和宋妍在屋子里看到，都是“噗嗤”一笑，关了窗子，宋妍悄悄一笑：“我原来说错了，不是你想变成他的裤腰带，是他想把你绑自己裤腰带上啊。”说到最后慢悠悠，直把宋青箬听的脸红。

　　封辞夜还在院子里郁闷，宋青箬轻轻打了宋妍手臂一下：“成日里混瞎说，我走了。你别忘记我拜托你的事情啊。”

　　宋妍点了头，看她要走，又拉住她：“我往日里也不问你，但你自己心里要有底，他还是当初那个求学上进，温润善良的封辞夜吗？”

　　宋青箬好友不多，此时听了眼眶就有些泛红，有坏心眼的人以前背地里都笑话她“以为自己嫁了个十里八村难得的秀才公，最后看看怎么样？夫君不仅退学还成日赌博，倒不如那些不念书的。”只有宋妍是真的为她不平，为她担忧。

　　她眼眶湿润，语气却坚定：“妍妍，他是对我真的好，这一年的事，也大多是误会。他一直都是封辞夜，从来没变过。”

　　宋妍嗯了声：“你才是他枕边人，你说是，那就没错了。我不知道什么误会让他如此，希望日后一切都能变好。”

　　宋青箬重重的点头：“一切都会好。”

　　说完她笑了笑就出了房门，到了院中才说：“婶婶莫急着找宋大叔，现下都晌午了，该是用饭的时候。夫君虽有疑问，但天晴去了田间再问岂不更好？”

　　宋张氏一想也是：“也对，甭管有什么不会，晴了叫你宋大叔上你家地里教你！”

　　封辞夜拱手：“那我就先谢过叔叔婶婶了。”

　　宋张氏混不在意一挥手：“道什么谢，快家去吃饭，我想留你们也不成，你娘亲肯定等着呢。”

　　宋青箬道：“正是如此。”

　　等两个人都走了，宋张氏搓搓胳膊跑回去：“妍妍，月老真厉害，这红线一绑，刚刚好。娘瞧着他俩真是天造的一对，说话都一个调。”

　　宋妍把针线篓子一收：“娘，他们都是读书人，别说封郎君，宋娘子幼时也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可不跟我们不一样。但他俩的心都是好的，跟咱们没啥差别。娘也不用太拘谨了，当他们是邻家孩子。”

　　宋张氏嗨了一声：“我也不怕他们，但是这通身气派，我一看就觉得要恭敬些。”

　　宋妍笑了起来：“那倒是。”

　　这边两个人出了大门，宋青箬就作势拧他：“你就说你是来接我的能如何？莫非你觉得丢了你大丈夫的脸面？”

　　封辞夜哼了一声：“不是吗？到时候人人都说封郎君不赌钱了，是因为惧内，再把你说成是母大虫转世！”

　　宋青箬拉着他袖子走路：“这不正好，给你回学堂找了个好理由？”

　　封辞夜扯下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我再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觉得是因为你，我才考科举，怕他们对你不利。”

　　宋青箬气愤不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失心疯，就为了拦着旁人上进！”

　　封辞夜道：“可不只是为了拦着我上进，还有爹爹和岳父的事情。这里边必然有你我不懂的恩怨，可惜娘亲不肯说。”

　　宋青箬只能叹气：“罢了，不让上进我们偏要上进，这样才能引出更多。”

　　封辞夜转头捏她小巧鼻子：“不许叹气，小老太婆。”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家，也没再把这些风雨当回事了。以前封辞夜战战兢兢，总怕走错一步给家人惹来祸端，所以他这一年来反复无常，尽力表演的像个无赖。但也不想想，越是堕落，越引得家人伤心，倒不如像他娘子所说，不让求学偏要求学，不让追究真相偏要求个大白。也好引出更多马脚，再抽丝剥茧，解决了那仇人！

　　封大娘正好准备好了午饭，就听见儿子儿媳一路进来，她心下好笑，一早上心不在焉的背书，原来是因为媳妇不在啊。

　　今天中午依旧吃的面食，封大娘自己挖了山间的野菜包饺子，个个小巧玲珑，衬着瓷碗鲜汤，热气氤氲看起来十分美味。

　　封辞夜吃了两碗才放了碗筷，他拦住了要收拾桌子的封大娘，自己与宋青箬一起将东西收拾齐整，又倒了茶，三个人一起坐在了桌边。

　　封大娘不知道儿子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儿媳忙活，别说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就是这山野寻常百姓，也没有他家这般合乐。媳妇虽是乡绅家娇养着出来，却勤劳知礼；儿子之前混过一阵，但尊敬父母，又爱护娘子，她很满意自己一手教导的孩子。

　　等坐到了一起，封辞夜正要开口，封大娘先说：“你想通了？”

　　封辞夜一惊：“娘……”

　　封大娘咳嗽了几声，宋青箬起身坐在她旁边轻轻拍她的背。她轻笑了一声：“我是你娘，你想什么我不知道。要回学堂读书了吗？”

　　封辞夜点头应是又问道：“娘，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封大娘抚着自己胸口：“你知道你爹为什么给你取名叫辞夜？”

　　封辞夜摇了摇头，他知道是来自于一句诗，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封大娘喃喃念道：“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她的儿子出生时，他们还不在这个小山村，志得意满的夫君满心欢喜，取名字都是豪情壮志。他期盼着他的儿子能够继承他的一切，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他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从回忆里走出来，封大娘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你只想知道谁害了你爹，但我却不能说。你爹是个伟丈夫，得罪的自然也是大人物，我现下就告诉你对你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你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总有一天会知道。娘等着你，等着你报仇雪恨！”

　　封辞夜看着自己的娘，她眼里没有仇恨，没有怨怼，却满满是笃定，是相信。逝者已逝，她不后悔曾经陪他走过的每一步路，只是，该报的仇要报，报完了，她也就该追随他而去了。

　　封大娘道了句累了，便蹒跚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剩下两口子面面相觑。

　　封辞夜有些不解：“娘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说？”

　　宋青箬也疑惑：“娘说到，那个人地位很高？”

　　封辞夜有些沮丧：“是啊，她肯定很矛盾，既不想我报仇，又不甘心。所以让我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假若一直无法知道仇人是谁，那就算没本事报仇，干脆也不用惦记了吧。”

　　宋青箬拍了下手站起来：“开始收拾夫君去县里要带的东西！”

　　封辞夜诧异的看向她，明明自己还在忧伤呢，她怎么不安慰一下，白装了委屈了！

　　宋青箬笑着拖他的手拉他起来：“如你所说，我们现在知道仇人是谁也没法报仇，不如按我们之前打算，慢慢来。”

　　如今冬去春来，正好是地里活机多的时候，但也恰好是学堂开课不久，想要上课还来得及。封辞夜等宋青箬收拾好了东西，第二日就去了县里，他先去找了自己的业师施敬华。

　　白头发的施老先生之前指着他鼻子大骂孺子不可教，封辞夜愧疚的人不多，这位用心培养他的先生是一位。他在先生的家门外跪了许久，施老先生才遣了孙儿叫他进门。

　　跟着小童子走了一段路，才到了先生的书房，屋子破且小，里边装的书籍却多不胜数。

　　抬头看了看门上写的“清心书屋”，封辞夜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老先生正在案前写字，写的正是“清心自守”，他抬头瞥了一眼封辞夜，又低头去写最后一个“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