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傅闲月

13、等三日

　　最后一粒沙也漏完了，封辞夜搁下了笔，将试卷呈给县令，他暗地里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暗忖：“这县令也算个实在人，这题目竟不是太难，只是略多了些。”

　　他不知道他的试卷看在别人眼里，是有多么的震撼。

　　张明志混在人群里，看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奋笔疾书，就心内冷笑，但他面上装的十分忧虑：“封兄不会连题目都没做完吧？”

　　他旁边站着的同窗是真心担忧：“封兄平日里小考，从来都是提前写完的，这次连自检都没有，怕是悬。”

　　周围的人纷纷应和，都认为封辞夜的题目说不准都有没写完，那么他还能留在县学吗？

　　施老先生也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他知道自己弟子的学问如何，就因为知道，才更加担忧。是什么原因让他写到最后一刻才搁笔呢，要么太难，要么题目太多。这县令大人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如此刁难一个普通的学子！

　　县令和师爷却不像外面的人那么猜度，他们直接看到了封辞夜的卷子，第一感觉就是震撼，实实在在的震撼，别人同样的时间，怕是连一半的题目都做不完。他不仅做完了，还字迹清楚，毫不潦草。

　　县令看了师爷一眼，有些坐不住，师爷低声提醒：“京城。”

　　县令咳了咳，稍稍抬起的屁股又落了下去，当初那人可是说好了，断了封辞夜的科举之路，他就能调去京城，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大官。可是京官与地方官，孰轻孰重，谁人不知？

　　师爷与县令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大声宣布：“县尊大人还有政务未批，考校到此为止，成绩三日后公布。”

　　一时间众人沸腾，批十张卷子难，批一张又能费时多久？所有人都以为会当时就出结果，哪料到还要三天？不少学子都议论纷纷：“听说今日县尊批完卷子，我们也能传阅学习，我才来的。”

　　有人附和：“是啊，封兄向来破题新颖，对仗工稳，我们想观摩观摩，才过来的，早知道不来了。”

　　还有那嫉妒封辞夜，又不明真相，总爱阴谋论的人猜测：“难道那封辞夜文章做的并不好？县令大人收了他的好处，才设计了这么一场考试？”

　　有人问为何多此一举，那人立刻兴致勃勃的说道：“你想，日后假若封辞夜做了官，在官场上，他退学去斗蛐蛐总归是个污点。可是县令大人一考试，岂不让他过了明路，他顺理成章的复学，还能再流出一个改邪归正，浪子回头的美名？说不得县令还要夸他文章雅致，字字珠玉呢！”

　　有那脑袋糊涂的一听，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当时他们就闹将起来，非要今天看到结果不成。

　　施老先生本来还在焦急，要是县令执意自己批卷，三日后公布结果，他少不得要请求好友，跟他一起抗议，但哪料想，这群学生先忍不住了。

　　县令此时有苦难言，他倒也想封辞夜文章写的烂！那他肯定第一时间就公布了成绩，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啊。

　　与师爷嘀咕半晌，县令拍了一下桌子，威严喝道：“尔等不思进学，只盯着旁人事务是何道理？若封辞夜果真有才学，他的试卷本官批完自会贴出来以供观摩。若他没有才学……你们这些满脑子肮脏龌龊的人也不必多虑，本官绝不徇私！”

　　封辞夜朗声笑了：“县尊大人高义，学生自然相信大人，三日就三日！”

　　县令没曾想这人竟是个傻子，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三日后公布成绩。他捋着胡子微笑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又听封辞夜开口。

　　封辞夜还是笑着说道：“只是这三日，希望大人准许学生将题目告知同窗，我们也好互相讨教讨教。”

　　县令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试探的问道：“你不会，将所有题目和答案都记住了吧？”

　　封辞夜拱手回：“学生不才，只记性还算好，都记住了。”

　　施老先生也在一边微笑，县令说的什么话？若是答的好就将卷子贴出来，若是不好，那还贴不贴？他给好友递了一个眼神，既然县令非要三日后，那就让这场考试，更严谨些吧。

　　施老先生的好友曾先生收到示意，拱手给县令行了一礼：“大人，我等闭门读书已久，此次听闻有个学生，县令要亲自考校，难免好奇。希望大人给我等一个机会，让我们也能一睹其文章。”

　　县令眼神有些冷，但他又不敢将满县的知名大儒都得罪个干净，要知道有些人的学生，如今官比他要高。他强行挤了一丝笑容：“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三日先生们可与我一同批阅。我们也好互相订正，免得出了差错。”

　　说完这些，县令拂衣而去，步伐飞快，封辞夜心神一松，径自去找施老先生。

　　张明志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飞快的向一个地方走去。李大贵叫了自己的随从，叮嘱了一番，那随从就悄悄跟着张明志，也朝那个方向去了。

　　封辞夜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先生，县尊只是出题太多，但学生也全做完了。之后的事情，就拜托先生了，家母重病，学生需回家几日。”

　　施老先生看他面色正常，也不强留：“去吧，只要你自己有真才实学，剩下的事情不必担忧，先生会为你处理好。”

　　封辞夜听完躬身行礼：“谢先生，学生三日后便归。”

　　他匆匆离开，全身心学习时不觉得什么，如今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同时又绷紧了神经，还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形呢。

　　李大贵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抑郁，都没问到考试考的怎么样，好奇心没得到满足，十分不开心，去找柯一华算了！

　　宋青箬正在家里准备熬药，忽然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她吓的几乎要尖叫，顺手就将煽火的扇子倒了过来，用扇把向后一戳。

　　封辞夜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自己娘子这么彪悍，竟然用扇把戳他，那扇把刚好砸在眼角，痛的他立时松开了手。

　　宋青箬脱身之后，迅速回头看是哪个登徒子敢这么放荡。结果就看到她夫君，捂着左眼，用痛到溢满眼泪的右眼看她，样子颇有些楚楚可怜。

　　宋青箬：“噗。”

　　封辞夜无奈极了：“我眼睛疼。”

　　宋青箬捡起地上的扇子继续煽火：“谁让你一声不吭的，吓死我了呢。”

　　封辞夜绕过去蹲在她对面：“我真的眼睛疼。”

　　宋青箬不看他：“那你待如何？”

　　封辞夜本来想说，你给我吹吹之类的话，闻到药味却忽然没了心情：“娘亲怎么样了？”

　　“最近时常昏迷，不过神医看过了，说是也无甚大碍，她只是精力不济罢了，只要能解毒就没事了。”

　　“只要能解毒？那到底是能解还是不能解？”

　　宋青箬有些愁苦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爹爹让我相信神医。”

　　封辞夜又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过了扇子，一只手摇扇，一只手揽住她：“娘子，辛苦你了。本来就不该你一人照顾娘亲。”

　　他是真的觉得愧疚，身为人子，人夫，他似乎哪一样都没做好。

　　宋青箬轻轻抱住他的腰：“夫君，这个姿势你难受不难受？”

　　两个人都蹲着，还要抱在一起……封辞夜松开她：“那你回房间去照看娘亲，这药还要煎多久？我等会儿端进去。”

　　宋青箬数十天来第一次笑的安心：“我来吧，夫君去看看娘亲，你也多日未见她了。”

　　封大娘也难得清醒，她不知道儿子在县学被人刁难，还以为他照旧顺顺当当的念着书，只等金榜题名，看见儿子进来，她温声问：“近来读书可辛苦？”

　　封辞夜摇了摇头：“不辛苦，先生说我学问大有长进，功课都补上了，我以后就能常回来。”

　　封大娘笑了笑：“是啊，不影响你学业，就多回来看看，也省的宛宛一人辛苦，她常偷偷掉眼泪，转头又要在我面前装的什么事都没有，哪来这么倔的姑娘呢。”

　　封辞夜心里一痛，宛宛永远这样，难过起来跟别的女子并无二致，却偏偏总是不等别人哄她，自己又坚强起来了。

　　他发誓一般的说道：“娘亲放心，我定不会让你二人受苦太久。娘亲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治病，等着以后享福。”

　　封大娘点点头：“好啊，我等着呢。”她没说她自觉时日无多，让封辞夜多回来，何尝不是自己想多看他几眼呢？

　　喝了宋青箬熬的药，封大娘很快又睡了过去。

　　封辞夜这才有空和宋青箬说话，他将学堂里的事情，一股脑全告诉了宋青箬，说过再不瞒她，他就不会有任何隐瞒。

　　宋青箬也不矫情，又十足相信夫君，因此听完也只是问：“那你可否知道，县令为何也针对你？”

　　封辞夜摇头：“还不知道，不过无非钱权交易罢了。我拜托了柯兄和李兄，他们二人会为我注意，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宋青箬点了点头，突兀说道：“我打算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