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傅闲月

11、自由

　　宋青箬回过神来才发现，封大娘还在看着她发呆，她收起了铜钱罐子，又倒了杯水，塞到封大娘手里才说话：“娘，我们家里银钱不多了。”

　　封大娘缓缓回过神来，喝了一口水，她胸口沉重，又使劲喘了几口气才回：“娘知道，娘会想办法的。”

　　宋青箬帮她拍背顺气，闻言笑了：“娘现在养身体重要，钱的事情不必担忧。我提这件事情，只是因为我有个想法，等我再想想，想好了就跟娘说。”

　　封大娘点了点头，她身体实在是很虚弱了，说话间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宋青箬安顿封大娘躺好，又帮忙掖了掖被子，才轻轻掩了房门，去院子里做绣活。

　　她刚穿好线，宋妍就敲门进来了，这豪爽大嗓门儿，每次一开口，她家的鸡都要被吓的扑腾好几下。因此一看到宋妍张嘴，宋青箬就跑了过去，等宋妍刚说了一个字，嘴就被捂住了。

　　她用眼神问：你捂我嘴干什么？

　　宋青箬指了指封大娘的房间，小小声的说：“娘刚睡下，吵醒了她又要难受。”

　　宋妍猛点头，等宋青箬的手一拿开，她也小声说：“我来看看你们，大娘的病怎么样？最近村子里那些长舌妇，又开始传各种谣言了。”

　　宋青箬摇了摇头：“没心思管她们传些什么，娘的病，确实很不好。”

　　宋妍跟着宋青箬一起去院里小石桌旁边坐，又把手里攥着的一个钱袋子给她：“我和忠明商量了，你们家大概也没什么余钱吃药看病，忠明前些日子又刚好做了些活计领了钱，先借给你用！”

　　宋青箬没料想妍妍是来送钱，当时眼睛就红了，她扑过去抱住了宋妍：“你怎么这么好啊。”

　　宋妍噗嗤一笑：“又不是白给，要还的。”

　　宋青箬连连点头，又确认了下：“你们家不急用钱吧？不必特意借我……”

　　宋妍抓起一把炒好的瓜子嗑：“能拿给你就是不急用，把你的心放回去。”她坐姿很豪迈，嗑瓜子嗑的也飞快，乡邻常常都怀疑她，到底是怎么和温柔姝丽的宋青箬玩到一起的。

　　宋青箬倒了杯水给她，才接着说：“妍妍，这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你们的。”

　　宋妍随意摆了摆手：“不着急。只是我们家也没太多余钱，应当不太够吧？”

　　宋青箬想了一下：“神医这一两天就到，我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要是治病真的要很多钱，那单靠借钱肯定不行，我得想别的办法。”

　　宋妍有些无奈的看她：“明明当时出嫁，你才是被人羡慕的那个，怎么现在…你看看你，秀才公读书要钱，家里婆母又生了病，全家竟要你扛。”

　　宋青箬慌忙拦住她：“你小声些，我娘在屋里，让她听到要伤心了。再说了，一家人计较什么？难道你觉得我合该做个富家夫人，吃喝住行一应都有人伺候？”

　　宋妍瞪了她一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受苦。”

　　宋青箬小时候虽柔柔弱弱，却不喜欢跟姑娘家玩，好朋友就宋妍一个。她又整天跟在封辞夜后边，因此没少被嫉妒她的小姑娘们欺负。宋妍护她护成了习惯，从小就没理也要帮着她，现在这情况，更是要分外心疼她。

　　“受苦？”宋青箬嘴角扬起了笑容，“妍妍，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在有些事情上容易，就注定要在某些事情上艰难。没错，我未出嫁前是活的很轻松，锦衣玉食，仆妇环绕，但是那时候我心心念念的都是封辞夜，身外之物却并不重要。”

　　宋妍听她说话又翻了个白眼：“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有情饮水饱？有封辞夜了，没饭吃也无所谓？”

　　宋青箬皱皱眉：“我看出来了，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讨厌封辞夜是不是？”

　　宋妍小酒窝都笑的露了出来：“你呀，真不知道图什么。”

　　宋青箬拍了拍她的手：“不图什么，我敢说没人比封辞夜会对我更好了。而且，我在这里，会拥有最大的自由！”她眼里有璀璨的光芒如星辰，明亮自信，又耀眼。

　　宋妍有些纳闷：“自由？”

　　宋青箬点头肯定：“对，我打算经商。”

　　宋妍樱桃小口因愕然长大，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本朝虽然民风开放的多，商人的地位也比前朝要高，但也还是很少有女子说要经商——她知道宋青箬的意思绝对不是以家族名义置产业，然后派仆人打理，自己只管查帐本。她知道，宋青箬是要自己出面！

　　宋青箬眯起眼睛，笑嘻嘻的看着她惊愕的样子，半晌才唤她回神，宋妍有些抓狂：“你知道你会遇见多少困难吗？就安安静静等着做状元夫人不好吗？”

　　宋青箬淡定吐字：“不。”

　　她不是封辞夜的附庸，她是他的妻子，可以并肩同行的妻子。封辞夜以后要考状元，要做官，还要对付那不知是谁的敌人。而她，将会撑起这个家，负责让夫君后顾无忧。

　　宋妍轻松自在的来，一脸茫然的走，她实在想不通宋青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封辞夜完全不知道自己宝贝娘子在琢磨什么，他每天埋头在书堆里，根本不知道今夕何夕。

　　柯一华和李大贵在他旁边坐着啃果子，可怜他文章写的快要吐了，这两人还在一边说笑。

　　柯一华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哎，大贵，你爹最近干嘛呢？”

　　李大贵斜瞅了他一样：“打算从江南拉香料去京城，宰那些达官贵人一大笔。”

　　“啧，还是你爹有眼光，有魄力！”柯一华抚掌大笑。

　　“那你爹最近忙什么？”心机李大贵开始想要套话。

　　柯一华嫌弃的看了一眼手里的果子：“酸死了，你说我爹啊，他还能做什么，忙着给我们封兄挖坑呗。”

　　李大贵急忙问：“挖什么坑？”

　　柯一华伸手：“想知道？拿钱来。”

　　封辞夜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从书堆抬起头来：“行了，不要闹了。”

　　两个人齐齐噤声，听封辞夜又说道：“一华，你别总是跟你爹对着干了，你不是小孩子，要为你的将来负责。就算……要报复，也别用这么幼稚的方式了。”

　　李大贵纳闷的看着柯一华，用眼神询问“报复谁？为什么报复？”

　　柯一华理都不理他，很快就转开眼睛四处看，李大贵假装不屑的哼了一声：“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封辞夜又看向李大贵，李大贵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站的越直越好，但是封辞夜没说他，想来说什么也没用，让他好好读书吗？不如杀了他。李大贵偷偷琢磨着：我可是要继承我们家商行的人，读什么书！

　　封辞夜也知道李大贵怎么想，于是只能无奈叹息。

　　沉默了一会儿的柯一华却忽然出声：“封兄，不要太担心我爹那边，他看中政绩，你如果有望乡试中举，他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有望中举，就不会对我怎么样？封辞夜陷入了沉思，这倒不一定，娘亲说敌人十分强大，如果他只是派了小喽啰对付自己，或者县令并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一个注重政绩和年底考评，想要升迁的县官，会因为中举就放过我。但假如县令知道背后之人的地位，就一定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攀附机会，他会更加努力的打压我。

　　默默将一些猜测压在心里，封辞夜回过神来，对柯一华道了谢，又送了两人离开，这才又回去背他的书，写他的文章。如今科举不比前朝，考试科目多而且杂，凡能考中者，无一不是有大毅力的人。

　　说起来科考变迁，就难免提到前朝，前朝皇帝昏庸，不理朝政，任由佞臣作祟，又听信谗言，竟然一度废止科举制度，选拔官员全交由那奸臣负责，自己只顾着翻云覆雨，炼丹修道。而没了科举取士，前朝奸佞当道，卖官鬻爵比比皆是。这些花钱买了官的，又怎会自己吃亏，他们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引得天下大乱，饿殍遍地。

　　后来今上的父亲兄长，作为前朝定边将军，因为不忍心见民不聊生，这才揭竿而起，建了晋朝。

　　晋朝开国二十年，今上熬死了先帝，坐上皇位的日子，数一数，也才堪堪九年。但他自有一股雄心壮志，先帝在时不过是重开科举，今上即位，却是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加了科目，进一步完善了科举制度。今上曾亲口言：“做好了八股，随你再写诗赋都是信手拈来。可见八股本身无害，只是要记住，对文中思想不可过于强求统一，而应鼓励学子多思多学，以求百花齐放。”因此虽然八股文的形式没变，但灵活度却远甚以往，学子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出格言论。

　　封辞夜现如今在做的，就是怎样将自己的八股文章写的更好。怎样才能避免华而不实，做到字字珠玑。倘使能写得出来班香宋艳的华章，也不枉他昼夜苦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