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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故人03 ...

  •   柴扉与云潦循声看去,见不远处正立了一女子,冷冷看着他二人。

      在一身洛氏的金竹蓝衫衬托下,来人的一张巴掌脸比起寻常柔婉女儿家,更多了几分危险的傲气——正是洛彦。

      “云少尊几时也有这个闲兴,要同个月家人来金银台找乐子?”

      话虽是对着云潦说的,但洛彦的一双眼却不加遮掩地直直盯着柴扉,看得柴扉如芒在背,面上倒仍摆着一副无懈可击的礼貌面孔。

      云潦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柴扉挡在了身后:“怎么?本尊要带个什么人去到何处,还需要向你洛氏报备了不成?”

      语未毕,云潦一把拉起柴扉的袖子便要离开,谁料洛彦反手拉住了柴扉的另一只袖子,不冷不热道:“有能耐让月氏在红叶山庄缠住小叔叔和曲扶疏,还有胆子大摇大摆来见路未已,却怎么不敢和我说话了?”

      柴扉被一左一右拎着两只袖子,夹在二人之间,好不尴尬。他干笑一声:“洛姑娘是否误会了什么?且不说在下不过是碰巧穿了一身白,还配不起月氏的那身明月藏鹭——单说说,若是我们小蓬莱与月氏仍有勾连、在红叶山庄处给洛曲两家寻麻烦,又何必前来金银台协助路大公子?此时便是作壁上观,路二公子那头也是十拿九稳了,若是安安生生、留在小蓬莱,还省了我们这一路的舟车劳顿,您说呢?”

      他挂着一张再标准不过的礼貌笑脸,向洛彦恭敬一揖,忽而眼里含了些凉飕飕的笑意,故作讶异道:“哎呀!难不成,洛姑娘言下之意——我家尊上是甘心受路二公子那头派遣摆布,安插在金银台的桩子?”

      洛彦听着柴扉又是“派遣”又是“摆布”,兼又“甘心”“安插”地一通煽风点火,冷笑道:“你不必字里行间给我下套。或者说,你这是在威胁我?”

      “如果您非要这么理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柴扉眯眼,“不过,既然洛姑娘知道我家少尊是何许人等、又是否会甘心受人操纵摆布,那我小蓬莱的来意,不也就一清二楚地摊在您跟前了么。”他阖掌,略带些为难道:“实非我二人不愿栖迟,只不过路大公子那头还等着,眼下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呀。”

      洛彦挑眉:“我也没有拦着云少尊,云少尊大可立刻去见表舅,不必多留。需要我给你唤竹道人来带路么?”

      柴扉闻言,向回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可洛彦那头却还是死死攥着不放。柴扉抬手,向洛彦亮了亮衣袖,讪笑道:“那洛姑娘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洛彦将这二字在口中咀嚼了一圈,忽然欺身而至,手掌一翻,亮出一柄短匕来,直刺柴扉心口——

      柴扉下意识一卷袖子,挪步侧身躲过洛彦,云潦却比他更快:但见白光一闪,啷锵一声脆响后,匕首落了地,而蟾宫已然指在了洛彦的咽喉前。

      有丝丝缕缕的凉自蟾宫之上一路沁入肌骨,激起了一串微不可察的寒颤。洛彦被云潦身周转瞬之间奔涌而出的冲天杀意蛰得暗暗退了一步,却迅速收敛了慌乱的痕迹,只盯着柴扉,玩味道:“空名山的身法,月氏的衣冠,却又跟着云潦……你究竟是什么人?”

      柴扉一把按住云潦,另一手将蟾宫从云潦手中抽了出来,又向洛彦一揖,一张脸上的客套微笑纹丝不动:“洛姑娘您也说了,跟在尊上身后,我自然是小蓬莱的门人啊。”

      洛彦揉着手腕,面上痛色未褪尽,却忽然笑了起来:“云少尊不必如此紧张。想要他人头的是我小叔叔,不是我。”

      “虽然小叔叔想要你的人头,我就当杀了你——”她忽而敛容,正色向柴扉一揖:“可当日在酒肆,你替我执言,我也当谢你。”

      “当日?酒肆?”柴扉强压着心头忐忑,将“茫然”二字写了满脸,故作犹疑道:“在下似乎,并未与洛姑娘有谋面在先吧?”

      洛彦耸了耸肩:“那便当我是认错人好了。还请二位宽宥则个。”

      “无妨,洛姑娘不必介怀。”柴扉挂回了分寸正好的笑,“可还有其他事?”

      “无事。那就不耽搁二位了。”洛彦意味深长一笑,旋即告辞。

      直到人走得没了踪影,柴扉忽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失笑道:“一个姑娘家,来道个谢怎么还绕这么大个弯子。”

      “她认出你了。”云潦冷眼望着洛彦离去的方向,“要处理干净吗?我亲自去做。”

      “别别别,别冲动。”柴扉将蟾宫在掌心转了一圈,递还给云潦:“虽说我刚才不该开口就喊她‘洛姑娘’,可她既然认出了我,又为何不索性揭穿了我?你不觉得,洛氏对于路大的态度里头,颇有那么些个值得让人好好玩味一番的东西么?”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洛氏看样子,可是一窝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若不是有其他念头,他们从一开始就断不会顶着路为霜那头,站到路未已这边来。哪怕不知道他们对这金银台抱的究竟是何念头,至少,有所保留,是一定的。”

      “现如今路大路二分庭抗礼,洛氏在等的,怕只是个打破眼下均衡局势的时机。是全力襄助、还是按兵不动,他们怎么做,就看此时此刻在背后推他们一把的人,是谁了。而那个人——”

      柴扉的目光中裹挟着云潦再熟悉不过的狡猾,其中甚至还带着几分被他强力按捺着的得意之色:
      “自然,就是我们小蓬莱了。”

      易容后的一张脸孔,本就是一副过目即忘的平平路人模样,可此时经由柴扉眉梢眼角的狡黠算计一浸,竟活似山野间成了精的狐狸。话到后来,柴扉已难掩其中兴奋,只觉得满胸臆滚烫热血纷纷翻腾起来,激荡得口间喉头一片火辣辣的痒,仿佛能将这数月以来的全部憋闷一把火烧净,还他无拘无束的一副自由躯壳。他抬眼望向云潦——

      云潦的一双眼中早没了先前锋锐逼人的杀气,反倒饱浸了温柔笑意,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柴扉被这过于浓稠的笑意齁得颇是有些不自在,早前胸膛之中翻涌出的滚烫快意退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点莫名而来的心虚。

      柴扉迅速收敛了得意模样,干咳一声:“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云潦不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反倒更缱绻了些。柴扉被盯得发毛,恍惚间觉得,再被云潦多看两眼他简直能化在当场。他硬着头皮别开眼,打起了哈哈:“路未已那边应该已经得了你来金银台的消息了,刚才那两个门人所说的话也不会传不到路大耳朵里。闲言少讲,免得多生事端。”

      云潦嘿嘿一笑,快步跟上了柴扉,也不肯走在他前头,只背着两手,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假作漫不经心地小声道:“你……再说一遍。”

      柴扉回头:“什么?”

      “我们。”云潦满身上下都带了好一股令人无所适从的期待,看起来像只翘首期盼着主人摸摸它脑袋的小兽:“我喜欢听你说‘我们’。再说一遍。”

      柴扉停下脚步,似乎斟酌了好一番词句,缓缓道:“你这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云潦头一歪,眼里写着笑:“可以是。”

      不知为何,那双眼里的笑意却比利刃更蜇人。柴扉被无端而起的强烈愧疚感刺得坐立难安,大口大口喘了几下也难以纾解心下那股无名的憋闷与惶惑。

      “云潦,我是不是曾和你说过……”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欠人情债。”

      云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所以,你可不可以……”柴扉强逼着自己,将心内那些个磨人的麻痒剖出了一些,艰难道:“不要对我……抱有太多期待,也不要太亲近于我……欠你的太多了,我可能真的还不起。”

      “可是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欠与还的说法吗?”云潦笑道,“这不是债,是礼,不用还。”

      “云潦!可我真的不记得……”柴扉猛地扳住了云潦双肩,一双手握紧了又放松,最终还是颤抖着落了下来:“你到底知不知道,给我的礼我受不住,就成了债啊……”

      云潦眼神一黯,旋即又笑道:“那就欠着呗,一辈子都还不清最好,正中我下怀。这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我又何乐不为?”

      柴扉深吸一口气:“云潦,其实我是个男人。”

      “嗯。我也是。”云潦仿佛浑然觉察不到柴扉的彳亍犹疑,头一歪,不依不饶道:“来吧,你再说一遍。我们。就当是为了还债。”

      柴扉上上下下将云潦仔细打量了个透,被心底那股子没来由的心虚却又一次翻涌了上来,堵在了他的咽喉前,将他所有的话尽数按在了腹中。

      这些日子里,柴扉日日思忖着如何将自己从灵武盟这一汪泥淖里拔出来,云潦的种种怪异举动,他便连逃避带忽视、更兼转移话题与敷衍四管齐下,总算也是捱到了今日。

      怕勾起话头,那些个被他抛在脑后的“曾经”,他更是只字不敢瞎提。

      他太过熟稔于应对他人纷至沓来的恶意,可当有这样一份炽热的感情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面前时,他却只觉得惊惶无措。

      柴扉扶额,愈发心虚。纵是他私底下将心中那本厚厚的人情往来史翻了多少遍,无论是利是义是恩是仇,是亲是疏是敌是友——他甚至还记得他十六岁那年的八月初三,城北那头卖菜的老李顺手搭给了他一小把香菜,却依旧找不出有关“云潦”此人的一丝痕迹。

      便仿佛是谁将署名“云潦”的那一页给撕去了一般,等到他秋后想要再算时,只余空荡荡一本空白账本。

      可最缠人、最危险、也最难算清楚的烂账,不就是从来不光明正大记在账本上的那些么?

      他不知自己欠了多少情,便不知自己该还多少债。云潦的一言一行,犹如账本上的一字一句,无不在告诉他,他欠下的,可能远远不止眼前这些。

      他望着云潦,心想,这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心虚的是他、愧疚的是他、羞耻的是他,坐立不安的还是他呢?

      凭什么云潦就能带着那一身理所应当的期待,理直气壮地要将一颗滚烫的真心塞到他的手里呢?
      可只是一颗心而已,他为什么捧不住呢?

      又是为什么,明明只是感受到掌中那不断搏动着的、滚烫而柔软的温度而已,他却竟然会产生将自己的心剜出来还予云潦、再将掌心里的这一颗填回胸膛的冲动呢?

      柴扉被千头万绪纷繁杂乱的思绪搅扰得一阵烦闷,脑中耳畔一阵嗡嗡作响。他不知该如何掩饰心下那股子愈演愈烈的奇怪感觉,只得挂着一脸他早已做惯了的、愈发谄媚的笑,破罐子破摔般改了口:“这不巧了嘛!您是男的,我是男的,我们都是男的!这天底下能有比这还巧的事儿么?我们!我们!我们——我们云少尊可听见啦?你说说,巧不巧啊?”

      不知被谁借的胆子怂恿着,柴扉将一连串的“我们”喊得一声更赛一声响,喊到后来,索性不再刻意压制,让作弄人的笑意挂满了眉梢眼角。可再看云潦,这厮不但没有拂袖而去,反倒别过头去,轻声一笑,甚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哪还看得出那身声名显赫誉满玄门的喜怒无常——柴扉甚至觉得他投来的目光愈发浓稠,配合此人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儿,显然便是一副志得意满、夙愿得偿的模样啊!

      这怎么还能乐在其中了呢?

      对面人那显然甚是愉悦的心情,将柴扉的心绪搅得愈发烦乱。他只觉得胸膛里那股磨人的酸胀麻痒不仅无从排遣,反倒在他心房之中越长越大,堵在了他的喉咙口,成了个活物一般,只消他稍微一有动作,便是爬了满身的奇怪痒意。

      那痒意磨人、难忍,却又不讨厌,只是奇怪又陌生,憋得他甚至不敢呼吸。

      当他以为自己要憋死在当场时,终于有救星前来救他于水火——

      “云少尊!大驾光临,怎的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派人来接你啊!这下子,显得倒是我路某人待客不周啦!”

      柴扉从没觉得路未已竟这般招人待见过。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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