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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故人04 ...

  •   不知是否是柴扉的错觉——他明显感受到,在路未已被一众仆从簇拥着的身影自回廊尽头出现后,云潦身上早先那股子暖洋洋的笑意便于刹那之间收了回去,转而将一身懒洋洋的厌烦与嘲弄换了上来。

      路未已倒像是没有注意到云潦的不悦,面上露着殷勤,向云潦一揖:“云少尊怎的就走了边门?若不是竹道人前来通报,我都不知您今日就到了。”

      云潦漫不经心将蟾宫在指间一圈圈地转着:“兰台会盟便是七日之后的事儿,路兄是以为本尊只应在会盟那日到么?”

      “不敢不敢,未已不过是担心少尊舟车劳顿,金银台招待不周。少尊这边请。”路未已连连赔笑,将云潦向主殿引去。

      进了青冥阁,柴扉立在门口,四下里打量着周围摆设,只叹数月光阴轮转,这处的摆设仍然不见变化,还是一股子故作端方清高的富贵傲气,一路上的金辉银影几乎晃瞎他的眼。

      青冥阁里,只见云潦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歪在椅子上,正低头玩蟾宫上挂着的那串老旧流苏玩得入神,于是回起路未已的话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起来。

      柴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偷偷端详起了殿内众人面目,很是乐得瞥见路未已咬着牙维持着所谓“脸面”,额角的青筋都迸出了两根,却还是好声好气地与云潦说着“月氏如何如何”、“当日这般这般”。

      他热闹看得正欢,忽然身旁有一人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正对上竹道人那张笑岑岑的干瘪瘦脸。

      “这位道友,如何称呼?”竹道人眯眼笑道,“看着眼生呢。”

      柴扉向竹道人略一颔首以致意:“在下柴扉,居于小蓬莱已久,甚少外出。这位道友看在下觉得眼生也是难免的。”

      他自问将一张恭敬有礼的面具戴得极牢,加之低眉颔首,蒙过一个竹道人应当还不在话下。

      谁料,正与云潦说着话的路未已仿佛发觉了门口的动静,忽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提了提声音,问云潦道:“听说云少尊平素最是独行潇洒,身边从来不留人伺候。那不知,这位是……”

      云潦向殿外一瞥,柴扉知情知趣地走上前去,躬身一揖:“在下柴扉。不才正于小蓬莱忝任客卿。有幸能亲见路大公子,果然如传言,一表人才。”

      路未已斜着眼自他面上匆匆扫过,忽似意有所指般开口:“云少尊,可我怎么听人说,您的这位客卿,方才施展出来的,可是空名山的步法呀。”

      云潦不以为意道:“我的这位客卿,幼时曾在外漂泊数年,恰好遇见哪个空名山门人,习得一二身法,有何问题?”

      路未已连声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只是……”他又瞥了柴扉一眼,试探道:“我还以为,小蓬莱的客卿,修习的自然都是小蓬莱的招式……”

      “他生来便无金丹,便也无法积累修为、运转灵力。而我小蓬莱的招式,若不通门派心法,又无修为傍身,自然无法施展。”云潦冷冷看着路未已,“这个解释大公子可相信啊?”

      “少尊切莫多心。”路未已干笑,“在下不过是奇怪……一个身无修为的人,居然能在您小蓬莱……”

      “他不仅是我小蓬莱客卿,更位同副尊,还是本尊看在兰台会盟的份儿上才带来的。大公子才是切莫多心啊。”云潦不等路未已说完,张口打断道:“若是大公子还有何高见,不妨来替了本尊的位置,小蓬莱由你说了算,可遂了你的心意?”

      “你!”

      路未已从不是个能吃得下委屈的人。经由云潦阴阳怪气地一激,一脸温雅正直的笑已然摇摇欲坠,即将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云潦却全然不惮路未已的怒容,略略抬起下颔看了他一眼,仍唯恐天下不乱般懒洋洋站起身来,煽起小风点起了火:“既然大公子不待见本尊,那咱们就回去,也省得搅和进这等麻烦事。柴扉——”

      柴扉憋笑憋得辛苦,眼看着路未已满口后槽牙都几乎被他自己嚼碎,还是上前圆场道:“若论起修为,在下当然比不得尊上与大公子。但大公子手下能人众多,怕是也不缺在下一个。不过上位者用人,清水濯缨、浊水濯足,无论这水是清是浊,总也有用武之地不是?”

      竹道人见殿内动静越闹越大,也连忙赶来,俯于路未已耳侧,不知说了些什么。待他语毕,路未已看向柴扉的眼神却又多了几分犹疑。

      这一丝犹疑自然逃不过柴扉的眼,却也难以在他面上掀起一丝漪沦。他恭顺地微笑着,正对上了路未已的目光,坦然道:“何况,我家少尊此次前来,也不是空手。总得带点什么给大公子,以表我小蓬莱一片拳拳之意呀。”

      路未已得了个台阶,半情不愿地走了下来,没好气道:“你说,是什么?”

      柴扉颔首道:“在下听说,曲氏宗主与洛氏的洛霙公子,现如今都还被月氏堵在红叶山庄呢。少了曲宗主与洛公子助力,大公子可是不好发挥吧。”

      “却是不假。”路未已冷哼一声,“怎的,你有办法把月氏赶走?”

      “在下不行。”柴扉慢条斯理道,“可我家尊上,却可以。”

      他抬眼看向路未已:“其一,月氏不过仗着曲氏式微,元气未复,才敢以一家之力,将曲氏与洛公子绊在红叶山庄。其二,月氏门人在曲氏辖下失踪,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自然是曲氏理亏——大公子您也知道曲宗主其人,最是正直端方不过,月氏正是吃准了这点,才让他根本百口莫辩、无法脱身。”

      路未已被勾起了兴趣:“继续讲。”

      “但若是我家尊上动身前去红叶山庄,一者,尊上与月氏大公子月孤光私交甚笃,月氏的人不敢不卖他面子。二来,玄门上下,尽知晓我家尊上性子恣肆张扬,潇洒无羁,我小蓬莱更是而今七星之中唯一还没有切切实实参与到盟主之争中的一家。开罪了我家尊上,不光是月家,哪怕对路二而言,也绝非好事。至于第三——”

      柴扉向路未已微微一笑:“若是我家尊上,能证明当日在曲氏辖下失踪的那位,并非是月氏门人呢?”

      “还有这等事?”路未已喜出望外,正想问云潦能如何证明失踪那人并非月氏门人,看着柴扉那张正写满了无懈可击的恭谨的脸,又看了看漫不经心立在一旁的云潦,一时间竟也不敢问出口,只得一骨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步行走至云潦面前,向他深深一揖:“还请云少尊纡尊出马,助未已一臂之力!”

      云潦冷笑一声:“路大公子,你方才对我这客卿可是轻蔑得很呀……”

      “是在下失礼!是在下失礼!”路未已又向柴扉一揖,“柴公子机敏过人,方才……”

      柴扉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路大公子可折煞在下了。在下不过是将尊上之意仔细说予了大公子。若是尊上本无此意,在下又怎敢说呢?而今,只等大公子允准,我家尊上这便前去红叶山庄,摒退月氏,让曲宗主与洛公子一并助大公子一臂之力。”

      路未已喜道:“好!好!好!路某在此先谢过云少尊!少尊此去一路上需要准备些什么尽管开口,路某定然为少尊备齐!”

      云潦道:“别的不必准备,柴扉此次不与我一同前去,他留在金银台,算是代我襄助大公子。大公子只消为他准备个下榻的地方便好。”

      “好说好说,这就安排。”路未已一招手,“竹道人,你快去给柴公子的住处安排妥当!柴公子若是住得有半点不适我拿你是问!”

      竹道人在旁拱手道:“回大公子,都已安排好了。回鸾苑原是为云少尊准备的别院,现下给柴公子歇歇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云潦回头望向柴扉:“如何?”

      “如此当然甚好。”柴扉笑吟吟道,“那就劳竹道人带路?”

      竹道人若有所思地瞥了柴扉一眼,眼神里闪着算计的意思:“这边请。”

      ————————————————

      将二人送至回鸾苑,竹道人匆匆一揖便要告退,旋即却被从屋里跟出来的柴扉喊住:“竹道人,方才有些话,当着大公子的面,我也不方便说。现下左右无人,我思忖着,或许当同你报备一声……”

      竹道人若有所思地瞥了柴扉一眼:“有什么话,柴公子不妨请讲。”

      柴扉的脸上露着些为难的样子:“您也知道,前些日子,您金银台的梅三郎,带着天下第三,闯入了我小蓬莱地界。”

      竹道人干笑一声:“此事说来惭愧,是我金银台疏于约束,惊扰了小蓬莱各位仙友清净。听说,其后,二公子那头还派了人去搅扰了云少尊?”

      “搅扰之事,现下看来,能促成小蓬莱与金银台联手,也未必是件坏事。只不过——”柴扉遗憾道,“原本那梅三郎与天下第三都被羁押在我小蓬莱,只是有天看守一时不查,叫他们给跑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跑了?您的意思是?”

      柴扉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公子手下,有松竹梅三友。现如今,松先生教肖掌门给割了舌头,再是开不了口了。而那梅三郎,帮助天下第三在先,将秋水山庄血案引至金银台在后,现如今,还惹得我家尊上犯了大怒。您说,这人,留得、留不得?”

      他没等竹道人回答,又上前一步,凑近了、压低嗓子道:“松先生已难堪大用,若是梅三郎也消失了,那么大公子所能倚重的,还剩哪些人?”

      竹道人向柴扉躬身行了一大礼:“多谢柴公子提携!”

      “唉,提携也算不上。说来,因那梅三郎是你金银台的人,家法门规,按理轮不到我们小蓬莱来管。因而我们本也就打算等兰台会盟之事结束,再将他送还给你们金银台。”他拍了拍竹道人瘦得硌人的肩,“竹兄,这话其实我本也不该对你讲。只不过,小蓬莱与金银台能否同心协力、助大公子登上盟主之位,便在此一搏。值此节骨眼儿上,着实是不该再让这梅三郎再多生一事、让大公子费心了。不是吗?”

      “是是是。柴公子所言极是。”竹道人喜不自胜,“那我就先下去安排了。若是柴公子还有何吩咐,务必告知在下。”

      “竹道人慢走不送。”柴扉斜靠在门框上,忽然又高声道:“还有,竹兄下次若是不想被人看出身份,不妨将头顶那根竹枝换一换。”

      回到屋内,柴扉关上了门,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房内设了结界,少了外人窥探,云潦终于得空摘去了面具。那一双用朱砂勾了猩红眼尾的眼正满盈了溶溶笑意看着柴扉:“都解决了?”

      柴扉两手一摊,笑道:“万事俱备,只等兰台会盟。”

      云潦道:“你对梅三郎下得这一手倒狠。他这次,怕是必死无疑了。”

      “此言差矣。”柴扉摇着手指,无辜道:“先动了害人念头的,可是他——若是当日他看见我身上带着你的蟾宫,没有起了害我的意思,你会把他绑回小蓬莱么?你若是没绑了他,现如今我算计谁去啊?再说啦,我算计的,又不止一个他。”

      “也亏得是你当时所料,至今分毫不差。”云潦看着柴扉得意的模样,也不自觉跟着勾起了嘴角:“那天你说要自封灵力,我还——”

      “还趁机讹了我一笔?”柴扉佯作怒色,向云潦一挑眉,终究是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反正嘛,要我装成是天下第三,我装不像;可若是装成自己,这还能不会么?”

      ————————————————

      话说回当时。

      那日,在江怀雁的指引下,柴扉与月潦终于自墨泉墓室中脱身。而柴扉的身体里少了一具路未晞的魂魄,手上倒多了套路未晞的衣衫。

      他乍一离开墓室,便被外头的阳光蛰得睁不开眼。等到终于习惯了这大好的天光,定睛一看,面前山崖峭壁上,赫然便是一道极深的裂痕,从山底一直蔓延向直插云霄的峰巅。看样子,竟似是有人将刀插入石壁,生生从峰顶一路劈将下来的。

      柴扉暗暗吞了口唾沫,回头看云潦:“你干的?”

      云潦点头:“这墨泉之上原本被人施加了术法,非松风雅阁之人不得使用灵力。我方才见你坠崖,也跟着跳了下来,半途发现难以施展灵力,就用了刀。”

      “你觉不觉得,你似乎把这件事描述得太过轻松了一点……”柴扉将云潦上下左右打量了个透,旋即笑道:“不过倒也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就不知道是什么刀能有这等厉害了。”

      在云潦身上逡巡一圈,没能发现那把刀的踪迹,柴扉便换了个话题:“说来,你可有办法将我——将天下第三这一身灵力封住?”

      “倒不是不行。”云潦道,“你想做什么?”

      柴扉道:“天下第三这身灵力太惹眼。想要杀回金银台,怎还能带着?”

      云潦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却临时起了坏心,坐地起价:“封你灵力不难。只是你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和我切磋。”

      “哈?”柴扉扶额,“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我想看看你的身手而今是何等境况。”云潦道:“这些时日以来,我只见你逃了一路,却从没见过你跟人动过手。以你的身手,不应该如此被动。”

      “我一个练武的,跟你们修仙的打?”柴扉好气又好笑,“我确实练过武不假。可那都不过只是我少时和先生学来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而已。我若只是逃,有天下第三名号在那儿震着,修士们多少还忌惮我几分;若是我不自量力尥个蹶子给他们瞧,最后黔驴技穷,死的还不是我?”

      云潦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竟然说,你所学的这一身,是用来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

      柴扉莫名其妙:“不然呢?”

      云潦略略一顿:“先生可曾和你说过他的名姓?”

      柴扉仔细想了想,忽然发觉,先生一直以来,都甚少向他提起过自己姓甚名谁,对外只自称姓谢,而于他也只需叫“先生”二字。

      如是一来,问起先生的真实名姓,他竟一片茫然。

      他努力地搜索着回忆中有关先生的点点滴滴,终于回想起,在先生房里书架的最角落,似乎躺着那么几本积了灰尘的书卷,其扉页之上皆盖了同一枚秀致的红印——

      “停云?”柴扉犹疑道:“谢……停云?”

      话一出口,他忽然愣住了。

      只听那头的云潦一字一句道:“那你知不知道,谢停云,究竟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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