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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故人02 ...

  •   天气已是一天天地热起来了。只露了些早夏端倪的日光一缕缕洒下,被檐下缀着的金琉璃珠子碾得细碎,疏疏密密地散了一地,倒显得这座金碧辉煌的金银台比那天上的高阳更耀眼夺目了几分。热气升腾而起,化作暖风飘拂而过,吹得园中牡丹金海银浪摇曳不止,新开封的烈酒般灼人。

      此时正当晌午,扑面而来的风中还夹着聒噪不止的廊外虫鸣。此处不过是金银台众偏僻一角,于是主厅里滚烫的富丽堂皇也烧不过来,尚留了两分清凉幸存。

      两个路氏门人衣冠齐整,正立在廊下树荫里,层层衣袂被暖风微微拂动,衣上衔芝的灵鹿倒像是被风吹得醺醺然,无精打采地卧着,不复平日里的神气活现。

      其中一人半阖着眼皮,长长打了个呵欠:“不偏兄你说,这几日后便是七星会盟了,可天下第三和梅三郎一跑几个月怎么还没被逮回来?”

      另一人同样懒散:“可不光是天下第三和梅三郎跑了。你算算看,曲宗主和洛公子有多久没在咱们金银台出现过了?我是听说了,月家那头似乎有人在霜桥镇那儿遭了灾,至今下落不明,闹得连月家这等自诩避世离尘的也坐不住了。他们这回可是动了真格的,派了人在红叶山庄把个曲扶疏困得死死的,逼得洛霙过去解围呢。”

      赵不倚怪道:“曲扶疏不是退了和洛家大小姐的婚事么?都说洛霙最宠那洛大小姐,怎么还肯去给曲氏解围?”

      王不偏嗤笑一声:“他洛霙再有能耐,还不就是洛方平养的一条狗。洛氏家主发话遣他去,他哪有不去的胆子。”

      赵不倚叹了口气:“听你这么一说,他二人一时半刻是帮不上金银台的忙了,怎的大公子还这么高兴呢?你看这阵子,府里张灯结彩的就没停过——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开始就投了路二手底下,还能多瞧上几眼那张俊俏脸蛋儿……”

      王不偏不怀好意地瞥他一眼,哂道:“嘿我说,你小子该不会从一开始就一直惦记着路二那张女人似的脸蛋儿吧?”

      赵不倚似乎被戳了痛脚,脸色红红紫紫变了几番,恼羞成怒啐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没对他存过龌龊心思!”

      “嗨,就跟你开个玩笑。你急什么?”王不偏见状,连忙岔开话题道:“行了行了,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模样——告诉你吧,这回的兰台会盟,咱们可是稳赢啦!”

      “此话怎讲?”赵不倚闻言,来了几分兴致:“不偏兄快给我说道说道!”

      “不然你以为,金银台这几日上上下下都在忙活什么?”王不偏喜滋滋道,“近来有贵客要来。他一来,大公子的盟主位置便是十拿九稳啦。”

      赵不倚道:“这天底下的大能,来来回回那么几位,愿意参与的早都参与进来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从哪能突然冒出来个什么‘贵客’?别卖关子啦,到底是谁?”

      “你且附耳过来。”王不偏神秘兮兮地靠向赵不倚,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要来的这人啊——”
      一个人名出口,落在赵不倚耳朵里,换了他满脸不可置信地嚷嚷起来:“什么?他?!他不是……他们不是历来不参与这等事情的吗?哪一代的七星会盟他们不是只来走个过场,完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王不偏得意道:“这回可不一样。听说早几个月,路二那头的人不识好歹,上门去把这尊煞神给得罪了个透。这不,白白让大公子捞了个大便宜。”

      “可不都传他和路二那头的月孤光形同莫逆?这怎么就和月家那头也掰了?”赵不倚将信将疑,“该不会是路二那头派来刺探金银台消息的……”

      “这天底下还有人能使唤得动他?”王不偏不屑道,“就算有,也不会是路二那野种啊。”

      赵不倚仔细看王不偏面色,见不像有假,面上一亮,早前堆了满脸的懒怠之色一扫而空:“不偏兄说得极是。如此说来,大公子可当真是稳操胜券啦!”

      他似乎浑然忘了方才提及路为霜时候的倾慕之意,摆了一幅眼高于顶的模样,嗤道:“我就说了,长成那副模样的哪还是个爷们儿呀,天生就是个给男人玩儿的兔儿还差不多。兔儿就该有个兔儿的样子,怎么还有脸往那盟主的位置上爬呢。”

      “他可不就是个用后头讨好男人的主儿嘛,你以为呢?”王不偏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赵不倚心照不宣,忘形道:“王兄说得可有理。要不然,就这么个不明来历的野种,凭什么路修远要把盟主的位置传给他,又凭什么月孤光也扶着他,连肖知寒那眼高于顶的都捧着他?怕不是后头都给人玩儿烂了吧!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身后有人鼓起掌来:“精彩!”

      二人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两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一着红衣,一着白袍。其中那红衣人抱着双臂斜倚在水榭廊柱旁,懒懒看着他们;而白衣人见二人回头,礼貌一揖之际,还不忘又拍了两下手。

      红衣人的脸孔上覆着一面黄金面具,看不出面色是喜是怒,只微微一歪脑袋,饶有兴味道:“继续啊?”

      “你是何人,擅闯金银台,可知……”赵不倚按住了腰侧佩剑,正要色厉内荏发作起来,身旁王不偏却已“咕咚”一声跪了下去,趴伏在地,瑟缩道:“云……云少尊……”

      赵不倚大惊失色,连忙哆哆嗦嗦跟着跪伏在地,连呼吸都停了小半刻。见二人跪得干脆,云潦身子不动,饶有兴味看了二人一眼,道:“有什么可跪的?”

      王不不敢抬头,受惊的鹌鹑般颤声开口:“小的……小的不知少尊大驾光临,冒犯了少尊……”

      “你如何就冒犯本尊了?”云潦的话中竟颇带着几分意犹未尽,“方才你二人说话倒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二人心下略略一松,却又听云潦漫不经心道:“只是这般有意思的话,若是只有本尊听见,岂不可惜了?”

      赵不倚僵愣在原地:“云少尊的意思是……”

      云潦不作答,轻轻抬了抬手:“玄鲤。”

      霍玄鲤依旧是那一身水绿的衣衫,闻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向云潦一拱手:“尊上有何吩咐?”

      云潦状似漫不经心道:“你说,是在人后说话更有意思,还是人前说话更有意思?”

      “禀尊上,属下以为,人前说话更有意思。”霍玄鲤道。

      “那方才他二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记住没有?”云潦似笑非笑问。

      “禀尊上,听见了,记住了,一字不差。”霍玄鲤一丝不苟答。

      “嗯,很好。”云潦鼓起掌来,“来啊,上去把他俩绑了,扔到路为霜跟前去,让他们把方才的话再原模原样重复一遍。记着啊,要原模原样。错一个字,剁他们一根手指头。手指头若是不够剁,还有脚趾头。都剁完了还不够的话,他们下头那玩意儿也不必留着了。”

      那二人闻言,当即僵在原地,筛糠似的哆嗦了起来。霍玄鲤瞥了他二人一眼,皱了眉,一张圆圆包子脸上当真让他挤出了几道褶来:“尊上,他二人好歹也算是金银台路大手下门客,这么做怕是不太妥当吧?”

      “哦,那你觉得怎样算是妥当?”

      云潦抽出腰间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上“知名不具”四个大字左摇右晃,掀起的阵阵小风似乎满带了阴寒似的,吹得王不偏与赵不倚战战兢兢地颤栗起来,冷汗涔涔透了衣衫,只得眼巴巴地望向霍玄鲤,仿佛就指望着这条“玄鲤”能将他二人驮出苦海一般。

      霍玄鲤虽满面上堆着“为难”二字,可眼中幸灾乐祸之意到底还是没能憋住,淅沥沥一直流淌到二人跟前:“属下愚钝,还是柴公子主意多,不如请他指教一番?”

      “嚯,敢情这是恶人全让我做啊?”

      那白衣人之前同云潦一起鼓着掌,叫了几声好后便一直不言不语地立在了一旁。此时被霍玄鲤叫到,这才一挑眉,信步走上前来。

      这人生得一副过目即忘的平常人相貌,笑得也温和无害,故而投来的视线非但全无迫人之意,甚至很有几分暖风拂面的味道。但不知怎的,王赵二人却硬是在其中咂摸出了一丝凉飕飕的狡猾来,一时间一颗心凉了个透彻。

      “若是要我指教,那自然是向大公子将这二人要来呀。人手不够也好,见他二人有缘也罢,理由这种东西,要找总是有的。说到底,不过是多说句话的事情。”

      柴扉对易了容后的这幅路人脸孔很是满意,于是说起话来也添了几分有恃无恐来。他似乎有意吊着这二人,慢条斯理道:“少尊开了口,大公子那边又岂有不放的道理?若是大公子都放了人,要卸他们个一条胳膊两条腿儿的,可不都是名正言顺的么。”

      “柴公子高见!”亏是霍玄鲤始终憋着笑,绷了满脸郑重道:“那属下便先将这二人看住,就等尊上一句话。”

      “便是先绑了人丢去白玉京又能如何?”云潦手一挥,“不差这一会儿。动手。”

      “得令。”霍玄鲤咧嘴一笑,教那二人看得肝胆俱裂,还没等他动手便已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哟。”柴扉见状,似笑非笑瞥了云潦一眼:“仗势欺人啊。”

      云潦似是而非地歪了歪脑袋:“主意好像是你出的。”

      “不一样,我那充其量算个狐假虎威。”柴扉认得极是坦然,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了王赵二人一番,故作诧异道:“怎么?给你们个机会,马上就能见到路二公子了,不高兴呀?”

      赵不倚连忙接话:“不不不……不高兴……”说到一半,王不偏猛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如梦初醒般身躯一震,改口道:“高兴!高兴……”

      见柴扉面上玩味,他哭丧着脸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您说了算、您二位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你们说了才算。”柴扉背着手,老神在在地从二人面前趟了个来回,眼珠子一转,摆了一脸不忍神色:“哎呀,看你们也怪可怜。不如,我再请教您二位一个问题。您二位考虑一下,答得好了,说不定事情还有余地呢?”

      “您问!您问!”二人如获大赦,连忙满口应承下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柴扉眯眼笑着看那两人,活似看着两只自己闷头往他套中钻的胖兔子:“虽然外人都传我小蓬莱之人放浪形骸,可既然来了金银台,有些该到的礼数,我们还是得尽一尽的。”

      “你跟他们这么客气做什么。”云潦伸手捏着柴扉衣袖往回拽了拽,冷声道:“说,松闻鹤在哪?”

      “松先生?您问这做什么?”赵不倚一愣。然而这短短一愣,却似是消磨干净了云潦的全部耐心。他啧了一声,下巴一抬:“动手。”

      “在酒窖!在酒窖!”王不偏连声讨饶,又拉着赵不倚一同趴伏在地,颤声道:“松先生前阵子办岔了事情,还教人割了舌头。大公子说体恤他伤重未愈,便派他去看守酒窖了——”

      “正好,本尊与他有话要说。”云潦道,“带路。”

      “求少尊高抬贵手!”赵不倚急道,“我二人新入门才三月不到,凭我二人身份,整个内院都进不得——何况那酒窖,迄今也只有大公子和松先生能去,竹道人都去不得!上次一个内门弟子就因为酒后误入,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

      云潦饶有兴味道:“失踪了?”

      “虽说对外宣称是那人违了家规,给赶出了金银台……”赵不倚抬袖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可也有人说,他是叫人给秘密处置了……”

      “有趣。”

      云潦一抬手,霍玄鲤识趣地拱手退开,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双眼冷冷扫在面前二人身上,激得他们闭着眼睛筛糠也似地抖。柴扉见状,半带于心不忍半是幸灾乐祸地回过头来:“尊上的意思是,二位可以走了。”

      二人如获大赦,连滚带爬退到了一边,让了条道出来。

      被云潦拉着往前走了几步,柴扉回头,又挂了一脸极是妥帖的礼貌来,向王赵二人一笑:“其实二位远不必这般拘谨,尊上他不过是因此次前来迎接的不是松先生,略有些诧异而已。我家尊上与松先生虽是故旧,可现在松先生怎么也该算是金银台的人,又深得大公子器重。若是我们向大公子问起他的境况,难免会让他主仆二人间生出些嫌隙来。到时候算起来,反倒是我们小蓬莱的不是了。您说呢?”

      他话说得极是和蔼,可落在二人耳朵里,反倒让他们愈发战战兢兢起来,几乎将整张脸贴在了地上,仿佛恨不能融进身下青石板里去,也不管柴扉说了些什么,嘴里只一味不住地念叨:“您说得是,您说得是。”

      云潦似是对柴扉与这二人多费许多口舌很是不满,手上加了些力气,拉着柴扉加了些速度,直直走出几十丈远,方气道:“有什么可解释的。若是担心他们多嘴多舌,杀了也好,送路二那去也罢,我叫玄鲤去做便是。”

      “本来也只不过是我看不惯欺软怕硬,兼又背后嚼人舌头的人。有法子逗逗他们,给个教训、看个高兴也就罢了。既然该打听的东西也都探出来了,何必动真格的?”柴扉失笑道,“再说了,谁能想到,还有这么大个意外之喜等着咱们呢?”

      二人说话之间已至长廊之末,还没等柴扉将挂在眉梢眼角的喜色摘下来,忽而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冷冷响在耳畔:

      “月家的人,来金银台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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