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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故人01 ...

  •   有罕见的惊惶打云潦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掩盖得一干二净。他虚虚握起拳来,抵在嘴唇前,轻咳一声:“你……发现了啊……”

      柴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手中面具,听云潦此言,强憋着笑,一把将面具丢回了云潦怀里:“行啦,我无非是不通你们仙家术法罢了。其余的,一不聋,二不瞎,三不傻。你是凭什么以为我会认不出你来?”

      “可我分明……”

      不知是柴扉错觉还是怎么,云潦的话中除却心虚,还隐隐带了丝窃喜的味道。柴扉看他,他连忙别开了视线,妄图借风道里深浓的黑暗将他面上薄红遮掩去几分。过了半天,他偷偷瞥了柴扉一眼,小声道:“你怎么发现的?”

      “那我倒得先问你几句。”柴扉笑道,“一个在白日里,只我一扭头的工夫,就能被人拿下的人,凭什么到了晚上,只一招,就能将同一个人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见云潦不答,柴扉又道:“一个被羁押起来严加看管的不速之客,不仅没有引来任何动静便脱身出逃,还轻松挟持了守卫,带着我离开了小蓬莱——身为三宗之一,你不觉得小蓬莱的守卫也太过松散了一些吗?”

      “何况,路未已手下的一个客卿,排位甚至在松先生之后,却居然能同联起手来的洛霙曲扶疏打得不分胜负、最后全身而退。你觉得,这又是为什么?”柴扉看向云潦的一双眼里笑意愈发深浓,“可别同我说什么梅三郎当真是个能人——有了这样的手下,以路未已的脾性,他怎么还肯咬牙受着洛氏那头的委屈?又怎么会依然那样忌惮着路为霜,弄得雁山徐氏满门上下遭了池鱼之殃?”

      云潦一时无言。四周黑暗将他黑色的身影包裹了起来,落在柴扉眼里,只觉得眼前人的一张脸烫得能在黑暗里发起光来。

      见状,柴扉一时之间坏心大起,一手勾了他脖颈,凑向了那枚滚烫的耳轮,笑道:“你要是还想听,我能再给你讲个三天。”

      云潦一把将面具扣回了脸上:“我说讲,你真讲?”

      “真讲。不过你得给茶水钱,一分都不能少。”柴扉笑,“其实,别人倒未必看得出。只怕是你对我提防太少,所以露的马脚太多。还是……你本就盼着我能认出你来呀?”

      见云潦扭过头去,柴扉挑眉,得寸进尺:“说说吧?是不是自那晚的马车往后,从始至终,一直是你?”

      亏得面具遮掩,早前云潦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局促再没泄露半分出来。他无奈地轻笑一声,当是默认:“你现在倒是不怕我了。”

      “早先我只道是你同月家大公子交好,想着你必然和路二那头等着取我性命的人走的是一条路,留我一条小命也就是一时兴起。”柴扉满脸只写了一句“我就知道”,拍了拍云潦的肩:“不躲着你一点,等哪天你这点兴致忽然没了,我这颗脑袋岂不就危险了?一切都是为了保命嘛,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云潦瞥他一眼道:“现在就不用保命了?”

      “用,当然用。但到了后来,也不过只是怕欠你太多,我还不起。”柴扉有些感慨,看了云潦一眼,旋即嘿嘿笑着,又道:“现在我也想通了,虱多不痒,何必去捉。再说啦,这么条高枝儿变着花儿地伸在面前让咱攀上去,咱也不能不识相不是?”他刻意将谄媚挂了一脸,向云潦挤眉弄眼道:“得谢您大人大量,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哪来的恩德让你报。”云潦重重哼了一声,按着柴扉的脑袋便将他推到了一边去:“我数三下,全都忘掉。”

      柴扉佯作无知模样,扳着手指头数道:“哎呀,那需要我忘掉的事情恐怕有些多——某人一边装醉一边掉眼泪的事情得忘掉,骗我背他回房的事情也得忘掉,拉着我袖子不让我走的事情还得忘掉……”

      “这些事情的话,既然你愿意记着,索性就记得牢一些。”云潦被他逗弄得竟有了些恼羞成怒的模样,“在这石室里说没有意思。等离了这里,你可得看着我的脸,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那怕是得劳您大驾,再多等一会儿了。”柴扉忍不住笑,终于还是收敛了些,正色道:“我还得回去一趟。”

      云潦皱眉:“你想做什么。”

      “我得回去向路未晞确认一些事情。”柴扉道:“方才同江怀雁说的,我有办法让路未已与洛夫人失势。你不会以为我在说笑吧。”

      云潦道:“你回去趟路家那汪浑水做什么。”

      “要是有选择,我这辈子真是再也不想踏进扬州一步了——给我二十万贯都不骑那鹤去。”柴扉苦笑一声,“可只要洛夫人与路未已一脉还在,路为霜的盟主之位便不算稳固,他就只能倚仗肖知寒。那么我的这具壳子,可不就还得遭满天下的追杀。”

      “那又怎的。”云潦不以为意道,“有我在,我看谁敢动你。”

      “这不过是扬汤止沸。只要路未已同肖知寒都还在,追杀我的人就源源不会断绝,你可明白?”柴扉无奈道,“我还不知日后将有多长日子才能回到奈城去,连累了你一个不够,还要把整个小蓬莱都一起拖累下水吗?纵是你奇才天纵,能护得了我一时,又护得了我一世么?”

      “谁说我不能?”云潦仿佛不懂人话,歪头道:“别说一世,几世都行。”他的一双眼似乎在黑暗中眨了眨:“那就说好了,从此往后,生生世世,我都……”

      柴扉抓狂:“你听人说话!”

      云潦却像是显得有些委屈:“可我本就不怕你连累,也确实能……”

      “好好好,你确实既不怕我连累,又能护我护得滴水不漏。那我换个问题问你。”柴扉摇着头,败下阵来:“那若是,有朝一日,我回到了我原身之上,你待如何?”

      “自然是重新找到你。”云潦莫名其妙,却被柴扉这一句话搅弄得烦躁无端,只能怕他现下就在他眼前消失了般,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你问这做什么?”

      “你看,你要护着的是我,不是这具身躯,不是吗?”柴扉道,“若是你不再护着这具壳子,等这原主回来,顶着具缺了金丹的身子,没了灵力修为,又在被满天下追杀着,届时你要他怎么办?”

      “他死他活,与你我何干。”云潦话到一半,忽然觉察其中微妙:“你这是打算把金丹剖予路未晞?”

      柴扉轻叹一声:“本就是我亏欠他的,此番算是还给他了。”

      “你何曾亏欠过他什么?”云潦冷笑道,“倒是他顶替了你的身份,占有了本来该属于你的一切才是。”

      此话一出口,柴扉突然沉默。黑暗石室中,潮湿腐败的气味像是一道道藤蔓,无声地将二人的呼吸一匝匝紧缚起来。

      云潦自知失言,却又不知当说些什么来缓解眼下这凝固了一般的空气,向柴扉伸出的手也尴尬地停在了半空。憋了许久,方小声挤出一句“抱歉”来。

      “有什么可抱歉的。”柴扉安抚似地拍了拍他僵硬的手背,长长叹了口气,极尽疲累也似地苦笑了一声:“方才在看那段往事时我就在想,你既然早就认得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云潦没有接他的话,反问他道:“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认洛夫人了。”

      “怎么认?顶着天下第三的壳子当个路家子弟,将路未晞过往的人生全数否定掉,接下松风雅阁覆灭的仇,再搅进盟主的争斗中去给人做活靶子?”

      一连串理由出口,却不知是说给谁听。说服自己之前,柴扉先被话中的平静吓了一跳,旋即失笑:“其实说这些不过也就是托辞。说来说去,只是不想认罢了。”他抬眼看云潦,自嘲道:“我这个人,可是凉薄得很。”

      “凉薄些有什么不好。”云潦眨眨眼,“人生来只有一颗心。你的这颗,全须全尾地留给我就好,还分给别人做什么。”

      “你?”柴扉被这无赖行径引得一时语塞,眼前的罪魁祸首反倒一脸理直气壮:“我怎么?”
      柴扉沉默片刻,忽而向云潦一抱拳:“云少尊,您可当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呀!”

      “你而今夸人都是这一个说辞?”云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又扳起脸孔,偏头睨他一眼:“不许叫云少尊。”

      那一眼扫来时分明全无迫人意味,可柴扉毫无骨气,照旧当即改口:“没有问题!只消少尊一句话,我立刻改!您看是叫云仙君还是云……”

      云潦打断了他:“我不姓云,换别的。”

      “你这人?”柴扉被此人的胡搅蛮缠弄得束手无策,只得认输:“无论如何,我这条命勉强算是江怀雁救下来的,还他松风雅阁一个人情也是应当的。”

      “嗯,这就是你的‘凉薄’?”云潦道,“江怀雁要的只是颗金丹罢了。天下修士千千万,怎的就非你不可了?叫他自己寻去。”

      柴扉道:“江怀雁这样执着于我的金丹,眼见无望,甚至敢来打你的主意——怕是回魂术所需的那枚金丹,必须得是从你或天下第三这等修为的大修身上剜出来的才行吧。你说,普天下有这等修为的人里,除了天下第三能由我能自说自话地作一回主,又有谁肯剖了金丹给他?”

      “易舴这身修为,有多少人明里暗里觊觎着。”云潦咬牙,“说剖就剖,你倒当真大方。”

      “这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拿它去换一条命,想想觉得我好像赚了。”柴扉深吸了一口气,两手一摊:“算下来,也就只有易舴的损失比较大才对。也就只能可怜他倒霉,被我夺了舍啦。”

      见云潦依旧不语,柴扉探肘轻轻一顶他的臂膀,故作轻松:“哎呀,天下第三失了金丹,你这‘天下第二’的位置岂不是愈加牢靠了?我说,你是不是得谢我一谢?”

      云潦别过头去,嗤声道:“区区天下第二。你若喜欢,送你来做如何?”

      “不了不了不了!”柴扉连忙摆手,“一个天下第三都够我喝一壶的,再来个第二悬在头上,还不把人脖颈压断了。”

      云潦道:“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会偷闲,能懒一刻是一刻啊?”

      “嗨呀,少尊说笑啦。这么沉的一顶帽子,又岂是人人戴得起的?我不过是有些许自知之明,守着本分罢了,又怎么能叫‘偷闲’呢?”柴扉眯着眼,目光里透出些狡猾的颜色:“这‘天下第二’当然只有像你这样人物才配得上啦……所以呀,咱们天下第二必然大人大量,在这儿等我片刻也没什么不是?我得回去向路未晞确认一件事,如果运气好,还能带上件东西。”

      云潦若有所思:“你想确认,他是被路未已谋害的?”

      柴扉闻言,愣在了原地。

      “你也怀疑他?”

      云潦道:“只是猜测罢了。方才在忽然忘生中见他躯体,我仔细看了几圈,也没见泉水异样。你可能不知,忽然忘生泉能于尸身伤处以白芒填堵破口、从而维持死者身躯不腐、魂魄不散。既然如此,那可知他并不是死于外伤,而是急病或中毒。患病之事,回到金银台再查不迟。可我觉得,这一条不太可能的——素来沉疴绕身的病秧子当不起他那样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可若说是他耽溺酒色亏耗过度引得人暴病而亡,没死在温柔乡里,却正正好好死在需要节欲的路修远的头七里——这日子选得未免太巧了一些。”

      “正是这样。”听到“路修远”三字时,柴扉略一怔,旋即坦然淡笑道:“路未晞曾数次向我提起,他的死乃是为路为霜所加害。可他死时,灵武盟盟主之位正空着,不知被多少双眼睛死死攫着呢。就算路为霜有杀心,可他既然已是老盟主死前亲自定下的接任盟主人选,又何必选择立刻下手,予人徒增把柄?”

      “何况,既然老盟主已死,在他接任之前,各方势力必然极是警惕。这个时候,路为霜要在金银台一点痕迹不留地除掉自己的兄弟,需要有多大的能耐?就算他有胆量也有能耐在那个时机将个不争气的小纨绔暗杀掉,又怎么不连路未已一起解决了?毕竟,路未已虽然‘德厚才薄’,可与他们家那德才皆无的声名狼藉废物相比,还是路大对他的威胁更大一些吧。”

      “只不过,路未晞怎么死的、是谁杀的,都不重要。”柴扉慢悠悠道,“重要的是,路未晞的死,路未已逃不了干系。就算不是他所谋划指使,此事也必然在他纵容之下发生。无论是哪种,他于路未晞身死这件事上,绝不可能无一丝心虚。”

      他望向云潦,眼里透着点笃定的狡黠:“但凡有一丝,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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