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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故梦03 ...

  •   姜白芷神色微动:“曲宗主,你本不必来。”

      “松风雅阁与我红叶山庄一衣带水,唇亡齿寒,我又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那男子挥手示意一同前来的曲氏门人们上前接应松风雅阁弟子撤离,又转向姜白芷,朗声笑道:“何况,我曲氏家训有云,万事皆以大义为先。区区一个作壁上观的灵武盟,我曲靖与还不会放在眼里,请姜阁主不必担心。”

      曲靖与横刀与姜白芷并立在前,刀灵见来人又多,愈发兴奋地怪笑着冲向二人。曲靖与跨步迎上,长刀大开大合,与被鬼火缭绕的斩无铿然相撞,将渐渐平息的火焰与疾风重又搅起。那火与风交织成一道炽烈旋风,裹挟着沙石草木,绕着中央三人极速飞旋升腾而起,一时间遮天蔽日,竟似火龙饮空,只能隐隐看见其中有青红光芒隐隐明灭。

      江怀雁与众多修士们团团围在那道旋风之外,想要找一处空隙钻入战团之中为姜白芷与曲靖与掠阵。怎料那风卷着烈焰,几乎在他们面前立起了一道红色的墙,任由夹杂在火旋风中飞速掠过的石子沙砾如利刃般将修士们的皮肤与衣袂划出一道道裂口。

      风火之间,斩无刀灵的狂笑却比刀剑铿鸣声更为响亮,甚至盖过了风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有趣!有趣!有趣!”

      刀灵大喊三声“有趣”,转瞬之间,那风中的火势骤然又长,鲜红火舌也飞速旋转着褪成了青蓝色。只听其中又是一声金石相触的嗡鸣,紧接着,风势急停,一道人影外裹着满满青蓝色火焰,从风团正中疾飞而出,狠狠砸进了远处的山石之中。

      “宗主!”曲氏门人们急叫着向那人影奔去,只见曲靖与满身蓝火已熄,却满身狼狈地嵌在山壁之中动弹不得。

      众人正七手八脚地想要从石壁中拉他出来,远处火海火舌一抖,刀灵一手捏着姜白芷的脖颈将她举在半空,另一手轻松提着满是火焰的长刀,满不在乎地笑着向他们走来。

      “这就是你们这里最厉害的人了吗?”刀灵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将箍着姜白芷咽喉的手又收紧了一些:“连我全力一击都接不下,真是没劲。”

      长久的窒息之下,姜白芷的脸涨得通红,一双手紧紧抓着刀灵的手腕,惨白的嘴唇不住颤抖。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曲靖与在众人帮助下终于脱出了石壁,正摇摇晃晃地拄着他那柄红色长刀,试图将身子站稳。

      “接下来……”刀灵愉快地眯眼笑着,将手中长刀对准了众人:“是哪位?”

      “师姐……”江怀雁浑身冰冷,双脚却像是被铁水浇铸在了地面上一般,向前迈不开半步,只徒劳地看着刀灵将手越收越紧。

      可他渐渐发现,姜白芷的双唇不断翕动着,不像是在颤抖,更像是在轻声念着些什么。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拼尽全力大喊:“师姐不要——”

      说话已晚。

      随着姜白芷无声地念完了最后一句咒文,一道耀眼白光自她体内四散而出,如贯日白虹,将四围火海都映得暗淡失色。刀灵面露痛色,可疼痛似乎让他愈发兴奋。他又收紧了手指,用上了几乎能将姜白芷的颈骨捏碎的力气。不料那道白光不断向外涌出,甚至渐渐将他的手掌顶了开来。

      因刀灵松手,姜白芷勉强恢复了呼吸,可她的双手却仍紧紧攀刀灵的手臂不肯落地。只见她脚下踏着一枚光印,运指如飞,以血为墨,在他手臂上画下了密密一片咒印。身后的曲靖与此时也缓了过来,挥着红色长刀上前,死死抵住了刀灵手中将要砍向姜白芷的斩无。

      姜白芷趁机将咒印最后一笔画成:“以我之血,命汝魂散魄消,永世不复生!”

      随着姜白芷一声高喝,密密麻麻的白色咒印顺着她的指尖爬满了刀灵满身,如一道道锁链般将他紧紧禁锢在了原地。曲靖与趁机一刀劈断了斩无,接着一并削下了他持刀的右手。

      鬼刀脱手,在咒印的包覆下,刀灵的身体开始慢慢化成了飞灰,一点点消失在了风中。刀灵的脸孔不甘地扭曲着,消失前的最后那一刹,他转头,极为怨毒地看了姜白芷一眼,突然怪笑一声:“你杀不死我!就算你用你这条命来抵,也杀不死我,只要我的主人——”

      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将话说完,便消失在了风中。

      “定魂术?”

      柴扉听见身后梅三郎饶有兴味地轻声开口,便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正微微歪着脑袋,面具后透出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果然不负盛名。”

      见柴扉正看着自己,他轻咳了一记,低声道:“我曾听人说过,松风雅阁传有三秘术。回魂术能使死者复生,离魂术能分魂离魄,定魂术则能——”

      “能以施术者的魂魄死后永堕混沌为代价,换得对方魂魄散尽,永不复生。”立在镜前的江怀雁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梅三郎的话,“她早已想好了,和刀灵一起死。”

      二人又看镜中,只见姜白芷身周白光随着刀灵的湮灭一并消失了。待白光散尽,众人才发现,她的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浸透,鲜红血衣衬得她脸色更是灰败之极。姜白芷再站不住,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那殷红血液仍在不断从她腹部的一道深深刀口里向外汩汩流淌着,在地上蜿蜒汇成了一条溪流——

      在曲靖与砍下刀灵右手之前,那半柄斩无残刃,还是被刀灵全力刺入了姜白芷的身体。

      曲靖与呆愣在原地看着姜白芷,手中红刀啷锵一声落在了地上。江怀雁双目赤红,踉踉跄跄地向她冲去:“师姐——”

      姜白芷瘫在地上,抬不起身子,只能勉力抬眼看向他,又动了动手指,抓住了他的衣摆。

      江怀雁连忙跪地将姜白芷抱在了怀里,胸前衣襟很快也被她的鲜血浸得透湿。他将手抵在她背后,不住地为她输着灵力,颤着声叫她。姜白芷对他眨了眨眼,似乎想笑,可眼里两道泪水“刷”一声便流了下来。

      “小雁……”她声如蚊蚋,江怀雁连忙附耳去听。

      “人都会有这一天。你不要难过。”得了江怀雁灵力灌入体内,她总算得了些力气,轻声道:“因我疏忽大意,师门遭受牵累,这也是我应得的惩罚。”

      “不是的师姐,不是这样……”

      江怀雁泣不成声。姜白芷伸手接了他一滴泪,另一只手缓缓摸向一旁,将那半柄失了灵力、变得与寻常刀剑无异的斩无残刃握在了手中,眼睛一闭,忽然咬牙一用力——

      “师姐?!”

      没有一丝犹豫,她挥起断刀便剖开了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江怀雁阻拦不及,眼看着她将皮肉翻开,从愈发汹涌的血泉之中捧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的小婴儿来。那婴儿看来比寻常婴孩更小了许多,接触到外界还带着焦土与血腥气味的风后,又过了许久,才嘤嘤地细声啼哭起来。

      那哭声落在江怀雁耳中,只让他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逆流,从头到脚被一股透骨冷意包覆了个全。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只嘶哑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小雁……”姜白芷断断续续道,“我活不了了。可我的孩子,我想要他活下来,好好看看这世间万物……”

      她柔和地看了江怀雁一眼:“说到底,我是个极自私的女人。我知你厌弃他父亲,我也是恨极了他,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身血脉,终究不是由孩子自己选择的。既然是我害了他,那就更不能连累着他一起死……”

      “师姐你不要说这种话……”江怀雁咬牙,“你撑着,曲家他们有秘传的灵药……你别想着死,就算你死了,我也能用回魂术把你拉回来……”

      “小雁,不要做傻事。”姜白芷满眼是泪,看着他笑了笑,将怀中婴孩软嫩得几乎一碰就碎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我死后,你把这孩子送给寻常人家做个普通人也好,带在身边教他术法也好,就是不要再见路家人了……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和路氏再有任何交集了——只算是我临了的心愿,你得答应……”

      “好,好。”江怀雁哭得狼狈,眼前一片模糊。等他抬手擦了泪,再低头看去,怀中的姜白芷已然没了气息,只有仍在病恹恹啼哭着的小小婴儿还在向他弱弱挥着通红的小手。

      柴扉皱眉:“所以,这个婴孩,就是路未晞?”

      江怀雁没有说话,权且当是默认。

      “可你……不是答应你师姐,从此不与路氏再有一点联系?”柴扉奇怪道,“那他后来又为何会到了路家?”

      江怀雁沉默许久,就在柴扉以为这次他也等不到答案时,忽然怪笑一声,扭头看向柴扉:“是他害得我师姐身死、师门覆灭,我又为何要放一个长相酷肖路修远那老畜牲的小东西在身边,每时每刻提醒自己,我在白白替那条老狗养着儿子?”

      安魂镜应声又亮。这一次出现在镜中的,是夜幕里一片华灯之下的白玉京。灿烂灯火将白玉京的雕栏玉砌映照得辉煌如白昼,唯独照不亮躲在阴暗一角的江怀雁与他怀中被粗布包裹着的婴儿。从那角落向外看去,往来修士络绎不绝,人人皆是满面喜色,见了着黄衫子的路氏门人,便拱手一揖,连声道起了“恭喜”。

      “好一番宾主尽欢。”江怀雁冷笑,“这群狗东西在这里对着路家人吐舌头摇尾巴,可有谁记得,前一天,鬼王刀还在世间大肆屠戮……有谁记得我那傻师姐,那群师兄弟,为了那把被洛家人放出来的破刀,葬身黄泉之下,连魂魄都散尽了,再也追不回来……”

      “等等!”柴扉猛地打断了他,“你说,当年鬼王刀肆虐——是洛氏有意将它放出来的?”

      “当年七星弑王,得其佩刀。那刀戾气太重,若与鬼王封印于一处,怕是鬼王还能借它修复元气,破阵而出。所以,鬼刀就被封在了这潭墨泉之下的断生岩里——就是你现在站的这地方。在这里,除了驭魂三脉,再无他人能动用灵力。”江怀雁冷冷睨了一直安静立在柴扉身后的梅三郎一眼,“可你身后这位,方才说他破了泉上法阵。那只能说明,有人曾经动过镇阵法印,致使封灵阵中现出了可乘之机。”

      “此处乃是松风雅阁禁地,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一眼。知道封印阵眼所在的,除了历任阁主,便只有当年一同参与了封印的洛氏家主了。”江怀雁道,“若不是我师姐自己将斩无放出来,那便只有洛方平来给他那妹妹‘出气’了……”

      他眼角隐约有泪痕,却格格地咬着牙齿,裹挟着满腔恨意,冷笑一声:“可那姓洛的毒妇就在我师姐后一天产下一子。路修远这老狗生怕她再闹,为了逢迎她,倒大办宴席,将这消息闹得举世皆知。你说,这是不是天在帮我?”

      柴扉已有答案:“你……用路未晞,换出了洛夫人的儿子。”

      “不错。”江怀雁得意道,“我要让那毒妇尽心尽力地养大我师姐的孩子,再让这孩子替我师姐把他们亏欠我们的东西通通讨要回来!路家也好,洛家也好,一个都别想逃开……”

      “可路家既然新添子嗣,又是洛夫人嫡出,必然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让你轻易得逞?”柴扉心下隐隐的不安被再次放大,以致于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何况你又怎知那新生儿在何处?”

      “姓洛的那毒妇素来有洁癖,又好清静,定不肯与新生幼儿同处一室,所以那孩子必然被乳母带在身边,藏在白玉京中某处,只等她兴致来时抱去看看。”江怀雁不屑道,“我只消抱着师姐的孩子,在路氏门人面前故意露些鬼祟行迹,他们自然会分大半人前来捉我,再遣几人前去乳母那里查探消息。我若是故意将孩子给他们夺回,暗中跟上前去确认的那人,找到乳母、再偷走个不能动弹的小东西,岂不是易如反掌?”

      柴扉冷眼看他:“偌大的白玉京,难道就没有人揭穿你?”

      “他们都不敢。”江怀雁冷笑,“就算他们看出孩子被我换了,可人丢在他们手上,论起罪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所以他们甚至会帮我来把这件事的马脚尽数掩盖掉。不过,就算他们知会了路修远我也不怕。这老狗绝不敢告诉姓洛的——姓路的最好面子,孩子可是在他一手张罗的大宴上丢的,你猜猜,他又敢不敢扔了这张脸皮不要?”

      如他所言,镜中的江怀雁经历几番折途,已然抢在路氏门人之前,钻入了一间宽敞厢房。那厢房内焚灯如昼,更照得他一身未来得及清洗干净的肮脏血迹狼狈不堪。他的脚下倒着一个中年嬷嬷,怀中的婴孩却已不是在他师姐怀中恹恹哭泣的那虚弱早产儿了——

      那小小婴儿长得同路未晞颇有几分相似——或是初生的婴儿瞧去本就是同一个面孔。他被仔细包裹在泛着珠光的金色绸缎之中,津津有味地吮着自己的手指,正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带着点天真笑意,打量着眼前这位满身血污的不速之客。

      镜中的江怀雁没有迟疑,快手解开了婴儿身周的一层层锦绣,旋即便把他塞进怀里,转身扬长而去。

      他的动作极快,几道画面晃过眼前,致使镜中婴儿的面孔甚至有些模糊。

      可只一眼,柴扉却瞥见了些什么。

      那一刹,只仿佛他脚下石板尽数碎裂,让他直直落入冰冷寒潭之中。

      或许除了江怀雁,谁都不曾注意到——甚至可能连江怀雁自己都不曾留意过,就在那初生不过几日的婴儿的左眼眼尾后,那还透着内里血肉粉红颜色的薄透皮肤上,浅浅缀着一点极小极小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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