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36、返魂03

　　见洛彦全不像是要善罢甘休的模样，曲扶疏面色难看，紧跟到她身后，低喝一声：“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洛彦冷笑，“如何？”

　　曲扶疏顺着洛彦视线，瞥见柴扉襟上白鹭，面色愈发难看。他叹了口气，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洛彦的手腕，将还在挣扎着的人强拉着后退了几步，向柴扉郑重一揖：“不知孤光君到此，有失远迎。”

　　柴扉身子一僵：“他说我是谁……”

　　路未晞答：“月孤光啊。”

　　“我听见了！”柴扉抓狂，“可他怎么就能把我认成是月孤光了？”

　　“衣服。月家人虽然都是一水儿的披麻戴孝，但披什么麻戴什么孝总归还是有些差别的。”路未晞道，“不过没想到你居然连月孤光的衣服都能搞到？厉害呀！”

　　“云潦给的。”柴扉一阵头疼，“还继续装么？”

　　“不装还能怎么办？”情势如此，路未晞竟还有心说起了风凉话：“不过你放心，月家人嘛，讲究的只不过是一个装腔作势而已。我看你刚才装得就挺好，保持！架子继续端着，别放啊。”

　　“你这么厉害，你来？”柴扉咬牙切齿道。

　　“不了不了。”路未晞道，“哎呀我头晕，一定是魂元消耗太多……”

　　说罢，路未晞倒当真没了声音，只剩柴扉抻着脖子，将那颗突突跳着、堵在喉头的滚烫心脏向下咽了咽。

　　曲扶疏对眼前“贵客”的僵硬浑然不觉，仿佛当那只是月氏一族从来在外正襟危坐的仪态。他颇为担忧地瞥了洛彦一眼，又是恳切一揖：“方才小妹多有冒犯，曲某在此先行陪个不是，还望孤光君海涵。曲某不知孤光君来我河朔所为何事，不过若有何处用得到曲某，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肝脑涂地不用，你快点走就是帮我大忙了。

　　柴扉腹诽一阵，最终却也只能将月家人清高端整的作派端了个全，硬着头皮干笑道：“无妨。她方才倒也没有骗你，先前那几人确实仗势欺侮于她。不过是要我一句解释，算不得冒犯，曲宗主不必担心。”

　　洛彦咬着下唇，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

　　柴扉缓缓站起身来：“若曲宗主别无他事，那月某就不多叨扰了……”

　　曲扶疏低着头，没有答话。柴扉见状，强装镇定，一步一步向他身后的酒馆大门处走去。就在二人几乎擦肩时，曲扶疏手臂一挥，竟抽了腰间黑刀出鞘，拦在了他的面前。

　　“曲……”柴扉顿在原地，半惊半疑地抬头望向曲扶疏——

　　虽然从来知道曲扶疏人生得魁梧高大，可站得近了，愈发觉得此人身量之长，便仿如一堵黑色的高墙般矗在柴扉跟前。他背着光，店中阴影遮了他面上神色，只有一双眼睛，满带着滔天怒火般，死死盯着柴扉，仿佛能透过幕篱灼烧上他的脸孔。

　　柴扉心下不安愈发浓重。他后退了两步，尽力让自己距离曲扶疏手中那把透不出一丝光亮的黑色长刀再远一些：“曲宗主这是何意？”

　　“天下第三。”曲扶疏冷声道，“你不必装了。”

　　柴扉刚想否认，便见曲扶疏又咬牙道：“没想到，你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还有胆子来我河朔。”

　　“什么滔天罪行？”柴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曲宗主怕是误会了什么，我并不是天下第……”

　　“巧言令色！”曲扶疏似乎笃定了他在狡辩，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他正全力按捺着满腔怒火。纵是如此，他周身迸发出的杀气也逼着柴扉又后退了几步。曲扶疏冷着面孔，手中黑刀一挥，柴扉本能后退一步，那黑色的刀锋却像是吞下他眼前一片月光般，将他幕篱前的白纱斩成了两截。

　　“还敢狡辩，”曲扶疏强按怒意，“天下第三，徐家七十二口的血债，难道不该记在你的名下！”

　　“曲宗主这就是冤枉人了！”柴扉急道，“当日我到了秋水山庄时，徐氏已被人屠戮……”

　　话说到一半，柴扉忽然停了下来，看向曲扶疏：“可是洛霙同你说的？”

　　“你恶贯满盈，人尽皆知，怎需飞琼再说什么？”曲扶疏冷笑，“你若还有话说，就去白玉京说吧！”

　　柴扉皱眉：“所以，你不打算在这儿杀了我？”

　　曲扶疏似乎极为不甘，冷哼一声：“行不倚不斩有罪之人。但你尽可放心，若判你有罪，你的人头自有我来收下。”

　　“也就是说，”柴扉像是抓住了什么，眼睛一亮：“你并不能完全确定，徐家的血案是我犯下的。”

　　“你有罪无罪，你我说了皆不算。”曲扶疏道，“你随我回白玉京受审。你清白与否，天下正道自有决断，总不会冤枉了你。”

　　“我被这‘天下正道’冤枉得还少么……”柴扉扶额嘟囔了两句，却终究是长松了一口气。他四下里环顾了一圈，余光瞥见身后一扇窗，便不着痕迹地向那窗退了几步，又道：“既然如此，在下想要请教曲宗主一个问题。”

　　曲扶疏冷眼看向他：“说。”

　　“曲宗主既然知悉了徐家惨案，想必也该听闻，洛霙与松先生，是最晚到达秋水山庄的——比解决了雁山下尸潮的路二一行更晚。”柴扉道。

　　曲扶疏皱眉：“不错。那又如何？”

　　“那么，按照传言的顺序，”柴扉道，“就是我先一步到达徐家，杀了他满门上下，随即被后脚到来的肖知寒撞破。接着，路盟主解决了山下尸潮，也上了山。直到最后，洛公子与松先生才赶到秋水山庄。曲宗主对此，没有疑问吧？”

　　曲扶疏皱眉望着他，权且当是默认。

　　柴扉抬眼回望曲扶疏，眼中隐隐有狡黠的光芒：“容在下斗胆问一句——

　　“当晚，大公子欲收徐氏至麾下，宴上便已然派出了松先生，力图在路二之前赶到徐氏。那为什么，松先生与洛公子，到的却那样晚呢？”

　　“他二人许是路上遇到了什么状况……”曲扶疏眉目间闪过一丝犹豫，“你少说废话！纵是他二人到得晚了些，又能说明得了什么？”

　　柴扉一字一句道：“既然洛霙与松先生先我一步离开金银台，又是骑马前去雁山。那么，我所乘的马车，需要走多快，才能顺着同一条前往雁山的路，既不会与他二人相遇，又能先一步抵达雁山，将徐家满门上下杀得干干净净？”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曲扶疏握着行不倚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斜靠在一旁柱子边的洛彦漫不经心开口：“他的意思是，他不是凶手，你找错了人。”

　　“可飞琼……”曲扶疏张口欲辩，又一时语塞，似不知该从何处找到话中破绽。张口结舌半晌，他总算将周身杀气收敛了一些，道：“就算如此，这些话，你还是到白玉京去说吧。”

　　这个人怎么只认死理、完全说不通啊！

　　此时若是要逃，前路早就被曲扶疏堵得严严实实，身后的那扇窗又不知通向何处。指望着梅三郎能再携他逃一回，可这厮自洛彦进门起便不知所踪……

　　柴扉抓狂，默默道：梅三郎，你再不出来，我可真就要被人捉回扬州喂狗去啦……

　　可此时梅三郎没出现，反倒是一直在曲扶疏身后看着热闹的洛彦，施施然走上前来，挡在了二人之间。

　　“阿彦，你做什么？”曲扶疏皱了皱眉，将行不倚向回撤了一些，怎料洛彦又向前一步跟了上来，将自己的脖颈抵在了刀锋前。

　　“你还不快走？”洛彦一双眼不躲不闪看着曲扶疏，话却是对着柴扉说的。柴扉闻言，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只缓缓后退到了窗边，趁机向窗外瞥了一眼。隔着窗纸，依稀能看见一条昏暗的背街小巷子，不知能通向何处。

　　曲扶疏怒道：“洛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洛彦挑眉笑道，“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你可知他是何人！”曲扶疏的一口白牙已经咬出了“格格”的声响，可刀下恰是洛彦纤细的脖颈，仿佛只消他手一抖，这颗美丽的头颅便会骨碌碌滚落在地。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尽力平复一些，可说出口的话依旧是颤抖着的：“他手上，可能染有七十二个人的血，七十二个！徐氏满门！”

　　“那又如何？”洛彦讥诮道，“他是谁我管不着。但既然你想捉他回白玉京，我便偏不如你的意，偏要放他走。”

　　好姑娘，够义气！

　　虽然知道洛彦成心放自己离开不过是要给曲扶疏难堪，可柴扉还是默默为洛彦叫了声好，旋即一刻也不耽搁，转身拔腿就跑。他推开窗子，一腾身便要翻出窗去，正此时，眼前却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柴扉本能向后一躲，电光火石间，一枚白色羽毛擦着他的咽喉飞过，穿透了他身侧木窗的窗框飞入了巷子里，又“夺”一声钉在了巷子一侧的石墙上，化成了万千光屑，消散在风里。

　　脖颈前似乎被羽毛轻轻拂过一般，痒痒的感觉麻酥酥地扩散了开来。柴扉后知后觉地伸手蹭了蹭，低头一看，指尖上已然染上了血痕。

　　“小叔叔！”

　　看到来人，洛彦的眉眼豁然亮了起来。倏地，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接连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曲扶疏手中的刀，略带了几分羞怯与慌乱，红了脸颊：“你怎么来了……”

　　“义父派我前来寻你。”

　　出现在酒馆门口的人正是洛霙。一袭墨蓝衣衫将他本就苍白得过分的脸孔映得更加少了几分血色，两眼下更是一片憔悴的青，看起来似是披了一身风尘未及抖落。可不知为何，他的那双黢黑眼眸倒被满身的疲惫打磨得更加锐利了几分。

　　他盯着柴扉，目光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超逸君，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