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35、返魂02

　　“哎呦钟公子，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看见来人，原本在店里坐着的不少当地人都停了谈笑。本还在柜台前拨弄算盘珠子的掌柜连忙迎上前，被那干瘦修士一把推了开去。钟姓修士一哼，大摇大摆地在店内环视了一圈，阴阳怪气道：“老四，你可看准了人。”

　　几个修士从他身后扶出个满脸是血的光头大汉来。那大汉捂着嘴，指缝间间或还有殷红鲜血淅沥沥淌下。没等那大汉颤颤巍巍在店里踱出几步，洛彦却先笑出了声来：“不必麻烦，我在这里。”

　　那大汉闻言，忽然“噫噫呜呜”地指着洛彦叫了起来，面上满是惊惧。若不是身后还有人托着，怕是两脚一软，早已瘫在了地上。

　　“哟，没想到你这小蹄子认得倒痛快。”钟南乡扪着下颔上几茎细软胡须，不怀好意地走向洛彦，自说自话地挑开了一条板凳坐下道：“看你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若是你肯服个软，给我们兄弟几个伺候舒坦了，钟爷便饶你这次。如何？”

　　洛彦没有搭腔，流丽凤眼一抬，越过钟南乡，直看向掌柜：“这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掌柜面色一僵，心中叫苦不迭。

　　这钟南乡，乃是河朔曲氏的一个门客。虽说功力修为不济，偏生却有几分精明脑筋，故而自曲扶疏重回曲家后，便常年掌管了霜桥镇近半的生意经营。俗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纵是此刻店内似乎坐了两个来头不小的仙家，可待他们走后，自己的这爿子店铺，还是只能指望着钟南乡照拂。

　　思虑及此，掌柜只能挂了一脸讨好的笑，小跑两步上前，轻轻拍了拍钟南乡的肩：“钟公子，小店经营不易，您看……”

　　“滚开，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钟南乡语气不耐，反手一推，将掌柜推出了三五米远。洛彦将目光移回了他身上，盯得钟南乡心中一虚，又怕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只能强壮着胆子，横声道：“怎么的？钟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别给脸不要。”

　　洛彦轻笑，旋即众人只听一声惨叫，早前还气焰嚣张的钟南乡此时却捂着明显干瘪了下去的眼眶满地滚了起来。

　　一对血淋淋的眼珠被扔向了钟南乡，落地后又骨碌碌转了好一圈才停在了他脚边。猩红血色沁入他身上黑袍里，只将衣上红叶染得更鲜艳了几分。

　　洛彦无辜地眨着一双水光潋滟的凤眼，手中拈着一柄镌刻着竹叶纹样的金色匕首，悠悠然绕到了哀嚎不止的钟南乡身边，笑得天真：“看你有眼无珠怪可怜的，我想着，既然也用不到，不如索性帮你剜掉好了？”

　　“你这毒妇！”

　　随钟南乡来到店内的修士们纷纷拔刀出鞘，指向了洛彦。她倒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笑道：“你们再这么折腾，曲扶疏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那点家底儿，可就要被败光啦。”

　　“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修士们持刀对着洛彦犹豫不决时，店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

　　柴扉尽可能地将身子向后缩了缩，想让自己更不引人注目些。幸而此时店内众人目光皆聚于洛彦所在的前半堂，柴扉落座之处才勉强少了些存在感。

　　“这姑娘……”柴扉酝酿了半天，最终吐出一句话来：“心气挺高啊。”

　　“可不。我舅舅宠她至极——他的六个儿子，没一个活过二十岁，还只有我大表哥留下了她这么一条血脉——”路未晞心有余悸，“还好我死得早，否则真同她成亲了，以后日子怎么过。”

　　“这……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么？”柴扉道。

　　路未晞头一歪：“难道不是吗？”

　　柴扉使坏道：“那干脆松风雅阁咱们也不去了如何？左右不能让我们路小公子的庆幸落了空呀？”

　　路未晞大叫：“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说话间，挤占在前堂的修士们涌动着让开了一条道，随后齐刷刷一揖：“宗主！”

　　出现在店铺门口的人，赫然是一身黑衣的曲扶疏。

　　比起早先在金银台的时候，他身上的那一袭黑袍更繁复厚重了些。在玄色衣衫上细密暗纹的衬托下，他那张充溢着过多少年意气的脸孔上，也总算添了几分该属于一宗之主的威严气派来。

　　“他怎么都来了……”

　　柴扉身子一僵，站起身来，想要趁众人不备溜出店去。怎料随着曲扶疏入店，修士们不断后退，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甚至有一人直撞上了雅座外的木栏杆。柴扉向人群里望去，只见曲扶疏身上佩着三柄长刀，一黑一白挂在腰侧，还有一柄几乎有一人长短的朱红色长刀别在腰后，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摇晃着。

　　“阿彦？”

　　待他看清手下修士们团团包围的人，连忙回头斥道：“这位乃是江夏洛氏的洛大小姐！洛氏于我曲家几有再造之恩，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这样对洛姑娘！还不快把刀都收起来！”

　　修士们面面相觑，旋即纷纷收了手中白刃。洛彦冷眼看着众人，忽而笑起来：“曲扶疏，你倒还知道，你曲家家祚未断，靠的是我江夏洛氏。”

　　“那是自然。洛伯父大恩，扶疏毕生难忘。”曲扶疏恭敬地向洛彦一抱拳，旋即关切道：“阿彦，你怎么来了这里……”

　　洛彦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绘着红叶图样的信封来，两指拈着在曲扶疏面前晃了晃：“那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瞥见洛彦手上的信笺，曲扶疏面上透出些不自在来：“这信如何会在你手上……”

　　“怎么？”洛彦眉一挑，讥讽道：“你要退我的婚，却还不敢让我知道的么？”

　　见曲扶疏满脸难堪，洛彦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快意，语气愈发嘲弄：“也是。本要嫁进路家的人，路三却在定亲前就死了，路大已有妻室，路二又是个野种，于是只能被退回来。这等扫帚星，哪里配得上您曲宗主。”

　　“阿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曲扶疏焦急上前，似乎想捂住洛彦的嘴。步子迈到一半，他想起身后还站了满堂的门人，一咬牙，回头喝道：“你们先行回庄！我与洛姑娘有私事要谈……”

　　“别呀。”洛彦唯恐天下不乱般一撩衣摆坐回了桌边，好整以暇道：“就让他们听着又如何？我都不惮丢这个人，你怕了？”

　　曲扶疏眉头紧皱，显然是再听不下去，却还是拿洛彦没有一丝办法。

　　似有千头万绪在他胸中冲撞许久，到头来，他能吐出口的却只有一句：“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名声……”

　　“这会子想起来爱惜我的名声了？”洛彦松松搁在木桌上的拳越握越紧，冷笑一声：“你自说自话退婚的时候，怎么倒忘了？”

　　“你们还不退下！”曲扶疏再一次回头低喝，酒馆内的曲氏门人这才陆陆续续退了出去。他带着十二万分的惭愧，向洛彦郑重一揖：“阿彦，此事错尽在我。可你知道的，你在我眼里就是我亲妹妹……”

　　洛彦满不在乎道：“我知道，可那又如何？”

　　曲扶疏急道：“若是我草草与你成亲，那才是耽误了你一辈子！”

　　闻言，洛彦突然安静地垂下了头。

　　曲扶疏自幼与她熟识，知她心头苦楚翻涌，于此时尽化作眼中雾气，不免手足无措起来：“阿彦……你……你别哭……是我不好……你若实在不忿，打我一顿出气也是可以的，可我当真没法子允许自己就这么把你给耽误了……”

　　“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还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呢。”

　　洛彦一声低喃，接着极快地抹了抹眼角，抬起了头来。她看着眼前焦急的曲扶疏，忽然一字一句道：“那你，可不要怨我洛氏从此与你曲家再无瓜葛。”

　　曲扶疏叹了口气：“此事本就是我唐突，洛家不愿再与我曲氏交好也是自然……”

　　洛彦冷笑：“那你的人，今日在店内屡次冒犯于我，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她胡说八道！”早先因剜眼之痛而昏厥过去的钟南乡此时悠悠醒转。他听见曲扶疏到来，再顾不得姿容仪表，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向曲扶疏，字字泣血道：“宗主明鉴！属下不过例行巡视，多加盘问了几句，这毒妇竟将属下的眼睛挖去……老四的舌头也是被她给……”

　　洛彦怒极反笑，冷眼望向瑟缩着立在一旁的酒馆掌柜：“方才店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小的……”掌柜的一双小眼睛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了几番，努力吞了口唾沫：“钟公子……确实没有对这位姑娘做什么分外之举……啊！”

　　一道寒光闪过，那掌柜的捂着流血不止的嘴，既惊且惧地望向洛彦。洛彦割下了他的舌头，却仿佛只是信手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般，冷笑道：“说造话的舌头，不要也罢。”

　　“阿彦！你未免太过分了一些！”曲扶疏阻拦不及，只得从怀中掏了一盒药膏出来，连同一锭金子一同交到了掌柜的手上。那掌柜的捧着药与黄金，被伙计颤颤巍巍地扶下了堂，洛彦却还似不肯罢休，一双凤目在堂内搜寻了一圈，手向柴扉一指——

　　“你。就是你。”

　　“刚才都叫你走了你不走！”路未晞急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柴扉硬着头皮道：“别慌！料想她也不会对月家人起多大疑心……”

　　“月家的人，你信不信？”洛彦指着柴扉，恨恨看向曲扶疏：“这总不该再是满口造话的人了吧？”

　　柴扉一缩，洛彦却不给他逃跑的机会，起身走到了他眼前：

　　“这位仙友，方才店中发生的事，还请你一五一十地告诉那位，曲、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