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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旧馆05 ...

  •   月光之下,云潦一身如炽红衣也显得无端温柔缱绻起来。他捧着酒坛,自顾自坐在了柴扉身边,一掌拍开手中坛口泥封,接着便擎起酒坛当头浇下,连灌了几大口。

      一股清冽梅香混着酒香拂过鼻尖,柴扉忍不住深嗅了几下:“青梅酒?”

      “没错。”云潦微微侧过脸,含笑瞥了柴扉一眼。几缕黑发被酒浸得透湿,黏在他颈上,仿佛月下白石上攀附的蔓藤。他拎着坛口,将酒坛送到了柴扉面前:“尝尝?”

      “不了不了……”柴扉连忙推拒,“我酒量实在不好,一杯就倒,到时候发起酒疯来,怕是要搅扰少尊雅兴的……”

      可云潦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拎着酒坛的手一动不动,始终悬停在柴扉面前。

      柴扉回头看了看云潦脸色,见他面上似无不快的模样,却也不肯看向自己,只是垂头看着廊下芍药丛,缥缈得仿佛下一刻便能融进月光中去。他终究心软,接下了酒坛:“那……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他抬起酒坛,略带些犹豫地浅浅抿了一口坛中酒液。一刹那,无比熟悉的馥郁清香在唇齿之间迸开——

      在奈城的时候,谢先生每年都会摘自家院里梅树上的青梅酿酒。酿完后却也不喝,只一坛一坛地埋在梅树下存着,不知是为了什么。

      柴扉少年时候,最爱偷掘梅树下的酒出来喝。可惜他酒量实在不佳,往往只小酌一杯,其后便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尽管如此,先生所酿梅酒的滋味,却依旧如烙印般镌刻在了他的舌尖。

      而此刻,在舌尖弥散开的清冽酒香,竟似是一阵风,将记忆中奈城的朦胧烟尘尽数吹净,露出鲜亮如洗的颜色来。

      他睁大了眼,半带了疑惑,转头望向云潦。云潦没有出声,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真是好酒。”柴扉低头,轻声一笑,旋即学着云潦方才的样子,擎起酒坛,猛灌了一大口。动作看起来豪爽,可柴扉终究也不是个惯于饮酒的,手上一时着力不慎,将坛中梅酒淋了自己满身。

      云潦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伸手接过酒坛,抬手又灌了几口:“你的这‘一杯’,量倒不少。”

      “可不。”柴扉抬手,用雪白袖子胡乱擦了脸上酒渍。或许是酒气上头,他此时竟有了些和云潦说笑的心思:“云少尊可得小心些,我酒量太差,一会儿指不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那不看你当真做些什么,岂不是对不住你这声提点?”云潦大笑着,又将酒坛递给了柴扉:“不如就干了?”

      柴扉从善如流:“好,干了。”

      ————————————————

      长夜将半,月已当空。空明月光泼洒在满庭葳蕤之上,沿着青石板,流淌到二人足尖。坛中酒已尽,柴扉两手撑着身子向后一仰,双脚垂在廊下晃啊晃,仿佛在满庭月光里搅起了一圈圈涟漪。

      两人只是沉默着坐在庭中檐下喝着酒,待柴扉渐觉料峭春寒随着夜露袭来,才发觉,已经有许久没有听见云潦开口。柴扉扭脸去看他,却见此人正红着一双眼,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柴扉笑道:“云少尊……”

      “叫我阿潦。”

      云潦轻轻开口,眼中雾光迷朦,眼眶被醉意蒸得一片醺醺然的红,看上去灵台清明像是早已投给了壶中日月。因为酒醉,他看向柴扉的一双眼越发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眼神蜇得柴扉不自在地别过了头去:“云少尊,您这……”

      “叫我阿潦。”云潦没有理会他的逃避,而是蹙眉看着他,又郑重其事地将早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叫我……”

      “阿潦……”柴扉拗不过,只得轻声唤他:“夜深了,外面凉,我们回去好不好?”

      云潦的脸上竟罕见地显出几分乖巧来:“好。”

      柴扉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幸亏他是醉了,否则以他喜怒无常的性格,自己倒当真不知如何应付。

      他爬起身来,想去扶云潦:“你呀,摆明了是要灌醉我,最后倒自己先趴下了,还得我扶你回去。”

      说着说着,他觉来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料,应着这一声,云潦的眼中却骤地落下两行清泪来。

      “你怎么了?”

      柴扉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复。他低头看云潦,只见他望着自己,两行眼泪默不作声地往下流。僵持了一会儿,柴扉叹口气服了软,最终只得伸手给他去擦。

      可他刚一伸手触到了云潦温热的脸颊,云潦突然死死握住了他的腕子,生怕他逃走一般,眼泪流得更凶。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柴扉试着挣了挣,挣不动,云潦却像是受了莫大委屈般,颤声道:“柴扉,你是真的,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抱歉。”柴扉苦笑,“若是从前我同你交好,或是有何处开罪于你,还请你……”

      “也就是说……”

      此时的云潦像是听不见柴扉的话,强扯了一个微笑,挂着满眼止不住的泪,怔怔道:“原来这十年里,只有我一个人,守着那段光阴么?”

      他抬目看向柴扉,脱了平日乖戾嚣张的外壳,眼中凄恻没了掩饰,顷刻间一涌而出,只像是空芒夜色,刺得人心中一片麻木的疼:

      “我才不相信。你一定有苦衷。”

      “云少尊你喝醉了……”柴扉咬着牙,硬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云潦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依旧死死拉着柴扉的手:“你不要走。”

      对付一个醉汉,全无道理可讲,只能顺毛捋。柴扉深谙此理,只得硬着头皮哄道:“好好好,我不走。”

      孰料,此醉汉蹬鼻子上脸:“小先生,跟我回月家,好不好?”

      柴扉一阵莫名:“去月家干什么?”

      “你放心。我现在很强。比所有人都强。”云潦将头靠在柴扉的颈窝里,轻声喃喃:“父亲也好,肖知寒也好,还有洛家、路家……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云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有他温热的呼吸浅浅打在柴扉颈侧。柴扉侧目一看,这厮阖着眼,已然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

      他长叹一口气,想要将他扶回屋中去,又怕惊了他酣眠,起来又要闹。左右看看此人扶不得,柴扉索性将人背了起来,走回了后院厢房。

      “你说,上哪里去找像我这么好心的人?”

      不多时,柴扉已将人扔上了床,又翻了床被子出来给他盖了个严实,还不忘找了条手帕把他的脸擦了擦。一切收拾停当后,柴扉望着云潦沉静睡脸,揉了揉太阳穴,轻声打趣道:“只是可惜此情此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好像着实有些浪费……”

      “没想到,柴扉你还挺会照顾人的嘛。”

      突然,路未晞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柴扉一愣,旋即眉眼一亮:“路未晞!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背人回房的路上。”路未晞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虚弱,可尾音依旧骄傲地扬着:“你看我只一会儿不留神,你这是叫人拐来什么地方啦?”

      柴扉沉默片刻,一五一十道:“小蓬莱。”

      “也是,都背了云潦了,还能是哪……”路未晞点点头,旋即突然怪叫起来,“你和云潦什么时候好上的?莫不是连他也吃你色|诱这一套?!”

      “把你满脑子奇怪的想法收一收。”柴扉扶额,“先不说这个,你现在感觉怎样?有无大碍?”

      “大碍嘛,说有是一定有的。”路未晞道,“我死了,怕是得有九十多天了。”

      柴扉心中一凛。

      他虽初到玄门地界不过三月有余,这段日子里,却也知晓了其间不少事。

      人死后,魂魄离体,再入轮回。若是那亡魂还有未遂心愿,也还能再在阳世逗留四十九天。可若是那魂魄过了七七仍未入轮回,那他多呆的每一刻,都需消耗自身魂元用以维持。然而,一个人的魂元毕竟有限。若是无休止地呆在人世间,到了最后,魂元衰竭,那亡魂便是再去转世投胎也无用,只能立地灰飞烟灭。

      “那你……岂不是快要……”柴扉有些紧张了起来。

      “就是这样啦。”路未晞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夺个舍便能以生身养魂元,不会消耗这么严重的。谁知道这天下第三的一副皮壳子,这般不堪用!”

      柴扉心下微微起了些疑惑:若是路未晞魂魄离题九十余天,便已衰弱至此;可他的魂魄同样离体三月有余,为何至今竟无一丝不适?

      像是不满于柴扉的走神,路未晞嚷嚷起来:“柴扉,你再不快点,我可就真的要灰飞烟灭啦!”

      “那你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柴扉问。

      路未晞道:“不如先把云潦喊起来,看看他的修为能不能补我些许魂元?”

      柴扉毫不客气打断了他:“你要把他喊起来,那咱们怕是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那怎么办嘛!”路未晞嚷嚷道,“若没有修为高深之人跟着,哪怕是到了……”

      “到了哪里?”路未晞忽然噤声,引得柴扉一头雾水。他细细回想了片刻,忽而道:“对了,松风雅阁!”

      说罢,未等路未晞反应,柴扉忽而从床边站起了身来:“那便去松风雅阁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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