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30、旧馆04

　　“在这件事上，他不便直接出面，只能找月孤光替他暗中保护你。”云潦道，“孤光身后还有月家，也不便出手。于是，就只有我代劳了。”

　　“他是该护着我。”柴扉了然一笑，“若是我死了，肖知寒没了掣肘，怕是能直接勾结着路未已把他一口吞得连渣都不剩。”

　　云潦笑道：“你看得倒明白。”

　　“也就是这两日才看清的事情罢了。”柴扉叹了口气，“不过，若是你早前认识我，也该知道，像我这等凡夫俗子，无奈须得在你们一群仙客之中周旋，没点眼力，如何活下去？”

　　“你……可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吧。”云潦饶有兴味看了他一眼，悠悠然道：“据我所知，你家中应当还有一位先生，怕是得教过你不少拳脚。”

　　“我都要开始有点好奇你是我什么人了。”柴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向先生学过些皮毛，这确实不假。可你要我用那花拳绣腿在你们一群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仙君面前班门弄斧？若是被人发现了我这‘天下第三’只会这几招花架子，我这颗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呆多久？我还想多活一些日子呢。”

　　“那可当真未必。”云潦神秘一笑。柴扉正想问他话中“未必”该作何解，云潦却硬生生扯开了话题：“若是你真不知如何应付外面那些虎狼，不如就一直待在小蓬莱如何？在我这里，可没人敢……”

　　柴扉摇头打断了他：“云少尊，这我怕是，要辜负了您的好意了。”

　　“这里分明和先生的私塾一模一样。”云潦急道，“你若是觉得有何处不妥，尽管说出来，我让他们去改……”

　　“可这里，不是我的家呀。”柴扉轻叹一声，“我的家，在奈城，你是知道的。”

　　见云潦骤然沉默，柴扉顿了顿，斟酌道：“云少尊，我柴扉毕竟不是玄门中人。出奈城至今三月有余，风餐露宿，被玄门正道追杀，颠沛如丧家之犬。此间所经历的事，大多非我所愿——柴扉此生所愿，不过是在奈城风平浪静活到老。还请云少尊您高抬贵手……”

　　“你找了三个月，找到回去的路了么？”云潦突然开口。

　　“这个嘛……”柴扉干笑两声，“我本就没离开过奈城，又什么仙法都不通，身后还黏了一屁股甩也甩不掉的尾巴，这怎么可能……不过慢慢来嘛，急也没有用。只要我去找，最终不也就是个迟早的问题……”

　　云潦轻笑一声，两手一背，施施然转出了门去。

　　他站在屋外，背对着柴扉，仰头看天。那一身红衣在斑驳绿意中静静燃着，看上去却像是被满春天里的寂寞落英拂了一身。

　　“你找了奈城三个月，我却找了十年。”

　　他仿佛早就知道柴扉的答案。金色面具遮掩了他面上神色，将他自嘲般的轻喃也封在了满庭随风飘摇的草木之中。

　　“再遇到你，我本以为，是苍天怜我。”

　　他转头，深深看了柴扉一眼：

　　“可你的答案，却一直不曾变过。”

　　柴扉怔怔看着眼前人的落寞背影，头脑一热，不知为何，一声轻唤脱口而出：“阿潦……”

　　云潦猛地回头，直直望向他：“你方才叫我什么？！”

　　“天下第三，你这血债累累的魔头，还不速速伏诛！”

　　未等柴扉回答，院墙外一声高喝远远传来，将柴扉从短暂的怔忡中拖了出来。他有些仓皇地避开了云潦的视线，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耳尖：“云少尊，方才失礼，还请勿怪……”

　　刹那间，云潦身周流风四起，仿佛道道寒光，衬得他那一身红衣端得是杀气凛然。

　　柴扉暗道一声不妙，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心下倒是一松：是哪家的倒霉蛋，正触上了此煞霉头，正好替他解了眼前的围。

　　云潦长长吸了一口气，一把拉开了后院大门。

　　“不行，此处乃我小蓬莱内门，你们怎可擅闯……”

　　门乍开，霍玄鲤便被人一骨碌推进了院中来，直滚到云潦跟前。他抬头看了看云潦，虽然隔着金面具辨不出他喜怒，却被他一身乖戾杀气激得连连退出了五步外：“尊……尊上……他们硬要前来，我……实在是拦不住……”

　　“你退下。”云潦懒懒开口。

　　霍玄鲤如获大赦，立在院中左右张望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翻墙跳出了院外。

　　云潦一撩衣摆，闲坐池塘边，一头未束的黑发落了两绺进池塘，引得几条指头大小的红色小鱼聚拢了过来。他低头逗了逗鱼，懒懒开口道：“刚才那一声，是谁喊的？”

　　原本在院外的那些人中，有一人大摇大摆地迈步走进院中：“在下失礼。我等乃是……”

　　他话未说完，前脚刚落在了院中石子路上，尚未觉出那石子是方是圆，只觉身周似有一道疾风拂过，旋即众人只见好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一道人影便疾飞出了小院。那人直直撞在远处的竹林中，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之后，便倒在地上，再没了声响。

　　“总算是安静了些。”云潦上下拍了拍手，施施然走了出来，斜倚在院门边，看向正团团围着小院的众人：“有何贵干？”

　　院外众人，一阵哗然。其中领头的，赫然便是庄竞。

　　“云少尊！我敬您是小蓬莱一宗之主……”庄竞急道，“您怎的出手便伤人……”

　　“怎的，对你们动手还需要理由？”云潦懒懒扫了众人一眼，“太吵了。够不够？”

　　“兹事体大，庄某也实在是不得已。”庄竞面色难看，却碍于云潦威压，只得裹了一身恭敬：“我们此次前来，乃是奉了空名山肖知寒掌门之命，前来师门叛逆天下第……”

　　云潦道：“没有。”

　　庄竞急道：“他可是新犯下了雁山徐氏七十二口灭门血案！云少尊还是让我等……”

　　“本尊说没有，就是没有。”云潦毫不客气，“滚。”

　　庄竞额角青筋一跳：“可那也是路盟主之命！云少尊，您身为七星之一、一宗之长，这样做，难免有包庇之嫌。于情于理，恐怕都不太合适吧？”

　　“不太合适？”云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来了兴趣一般，从腰间抽出一柄崭新的象牙骨折扇来，刷拉拉甩开扇面上“知名不具”四个大字，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那本尊倒要问问你，你可知，我小蓬莱入门处，写的是哪四个字？”

　　“自然是尊府仙名。”庄竞道，“不识衣冠。”

　　云潦漫不经心道：“那你就该知道，在我小蓬莱的地界，我不管你是路大的人，路二的人，洛家的人，曲家的人——”

　　他抬眼望向庄竞，似笑非笑道：“我这里，只分两种人。能留下的人，和应该滚的人。你觉得，你算哪一种？”

　　“我……”庄竞怒道，“云少尊，我乃是空名山掌门首徒——”

　　“本尊管你是哪家的狗，跑这儿来叫？”云潦嗤笑一声，“再吠一句，让你飞去陪方才那人如何？”

　　“你！”庄竞自以为身负了肖知寒九分的心高气傲，何曾受过此等讥嘲，当即拔剑道：“欺人太甚！”

　　云潦却看也不看他，手一挥，只见一道青色疾风席卷而至，定睛再看，霍玄鲤已然缴了庄竞手中的剑，立在一旁，满脸写着不合时宜的苦口婆心：“我说您，何必自取其辱呢？”

　　“云潦！你这是硬要保天下第三的意思了？”庄竞咬牙道。

　　云潦斜靠在院墙边，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似笑非笑看向庄竞：“如果本尊说是呢？”

　　“那便休怪我们玄门正道将你小蓬莱与天下第三划归同党了。”庄竞狠狠道。

　　云潦大笑：“肖知寒别的本事你没学到几分，一身讨人厌的傲气看起来却一模一样嘛。”

　　“你？！”庄竞一步欲上前，他身后几个修士连忙死死拉住了他。庄竞似乎执意要扳回些许面子，竖着眉毛瞪向云潦，满目尽是不甘。

　　“别拉着他，让他过来呀？正好本尊倒想看看，空名山现如今都有些个什么货色。”云潦自然不给他多余的面子。他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望着众人，见庄竞面上愤恨不甘，笑声反而愈发嘲弄：“你若有本事，便将肖知寒叫来见我。否则单凭你们几个，还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唁唁狂吠。”

　　“我家尊上的意思是，天下第三当真不在小蓬莱。”霍玄鲤脸色一僵，连忙干笑两声，抱着剑上来打圆场：“诸位，天色不早，还是请离开吧？”

　　虽然身后修士们松了手，庄竞倒是不敢当真凑到云潦跟前去。此刻见霍玄鲤将几道台阶送至跟前，终于是半情不愿地狼狈下了坡，悻悻乘着初临的夜幕匆匆离开了小院。

　　远处薄薄日光将天色与湖光都染成了鲜艳的绯红。云潦转身进门，将面具一摘，倒头便大剌剌躺在了后院厢房的木床上。柴扉点起了灯，望向屋外半明半暗的漫天流岚，忧心道：“你这样……若是开罪了空名山，会不会同我一样被人追杀到天涯海角？我……可能还是趁早离开比较好吧？”

　　“他们不敢。”云潦坐起身来，笑眯眯地望向柴扉，满不在乎道，“现如今，灵武七星的四门三宗里，也只有小蓬莱不参与盟主之争。路大也好路二也罢，若是谁想对我不利，便是亲手把我小蓬莱推给对家去。但凡他们长个脑袋不是为了充个子，便不会傻到对我下手。”

　　“所以放心……”他双手托腮，看向柴扉。那双桃花眼中，盛了屋里烛火摇曳，愈发显得水光潋滟：“你……不会拖累我的。”

　　话刚说完，像是害怕再听到柴扉的拒绝般，云潦站起了身来，一把拉了他便向屋外走去。

　　行至前庭，天际已有一枚月牙挂在了檐角，仿佛一盏小小灯笼，在暮春的夜里散着柔柔的白色光芒。池塘中掬了一捧新月，庭中梅树被隐约勾勒出银色的轮廓。柴扉坐在檐下回廊边，隔了朦朦一层白，看云潦从墙角梅树下挖出了一个酒坛子，披着满身温柔月色向他走来。

　　一时间，眼前这尊红衣的煞星，竟与他梦中那白衣的少年重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