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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旧馆02 ...

  •   眼前的婢子笑意盈盈,一双大眼几乎占了半张小脸,看得柴扉不自然地别开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梅三郎。这一瞥,只见此人正被两把明晃晃白刃压在脖颈上,手中蟾宫也被一小蓬莱门人夺走了。

      “你不是很能打的吗?!”柴扉吃了一惊,梅三郎却将头别了开去,不再看他。

      “恕我直言……”方才上岸那一通脾气过后,毕竟心虚。柴扉犹豫再三,以手掩唇,向那婢子压着嗓子道:“后面那个被你们拿刀比着的……应该就是你家尊上了。”

      婢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柴扉刚想劝她别笑,不料此女心大得出奇,竟转脸向那头吆喝起来:“来,把他的面具给我摘了。我倒要看看,这装神弄鬼的,是想要遮些什么。”

      人群中,一个长相清秀的圆脸小少年手中还握着蟾宫,望向黄衫婢子,期期艾艾道:“红梢姐姐,咱们不用先把人带去……”

      “啰嗦什么?我说摘就摘。难道我说话连这点用都没有啦?”名唤“红梢”的婢子柳眉一竖,伸手一指梅三郎鼻尖:“摘!”

      柴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姐姐,你自找的,真被你家尊上红烧了可不怪我。

      只听身后人群一阵喧闹。红梢看着梅三郎,颇是嫌弃地扭开了脸,两条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去:“哎呀呀这是个什么丑八怪,快遮起来遮起来!”

      “可红梢姐姐,刚才明明是你让我把他的面具摘掉的呀……”圆脸少年颇有几分委屈,看得红梢一撅嘴:“就你话多!带走带走,擅闯小蓬莱,给我把他直接关进忘乡洞里去!”

      少年扁扁嘴,手一挥,领着队伍,押着梅三郎便向山门走去。

      柴扉侧目一看,只见梅三郎面具被摘,脸上满布的伤疤登时无所遁形。一条条狰狞疤痕虬结成一道密密的网覆在他的面孔上,将他原本的长相覆得一点不剩,仿佛肉虫蜈蚣爬了满脸,看来甚是可怖。

      “还真的不是?!”柴扉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大喊:“等等!”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了那少年,又向红梢拱了拱手,赔了一脸讨好的笑:“这位姐姐,这人不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是我在外结识的好友。若没有他一路上尽心尽力护我周全,怕是我也不能全须全尾地来到你们这儿……”

      “易公子,你可真当婢子认不出?”红梢弯着眼睛,向柴扉露出一个带了些狡黠的笑来:“你身上的和光袍可还没换掉呢。若我猜得不错,这位嘛……”

      她的一双杏眼滴溜溜自梅三郎周身上下扫了一圈:“怕不就是路未已手下的岁寒三友之末,梅三郎吧。”

      看着柴扉柴扉一脸被说中了的模样,红梢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易公子,跟我走吧?可不要让我家尊上等太久哦?”

      “他……”柴扉看着押着梅三郎的队伍渐渐隐入竹林中,忧心道“你们不会拿他怎么样吧?”

      “放心吧易公子,最多也就是缺条胳膊断条腿啦。”红梢笑眯眯地来推柴扉的脊背,连推带拉地将他扯向了白玉水台。柴扉站在湖畔,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愣。红梢见他一脸迷糊模样,又笑了起来,从乌发内拔出一枚乌木簪子来,一抬手丢进了水里。

      木簪入水,忽地光芒大盛。湖上潋滟波光与之交相缭绕,待光芒散尽后,水面上已然漂了一艇细窄乌木舟。

      “这船?”

      柴扉只觉此舟形状眼熟,在玉台上端详了许久,好不容易在红梢的催促下上了船,却还是忍不住掏出了那枚一直佩在身上的白玉小船来,有样学样地放到了水里。

      红梢掩唇而笑:“这钗里舟,怎么能是随便一个小物件儿放在水里就能有的呢?”说罢,她一个响指,打岸边便平地吹起一阵凉风来,将小舟向湖中心推去。

      柴扉悻悻将那枚小舟从湖中提起,拎在面前,看了又看:

      那堂堂天下第三,为什么身周上下一个法器也没有,却要将这样一个寻常物件贴身带着呢?

      红梢在船头坐着,将裤腿挽得高高的,两脚浸在微凉湖水中晃啊晃。她正软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回头发现柴扉正对着一艇玉船发愣,不由也多看了那小船几眼。可这一看,她却立刻来了兴致:“易公子,你也是姑苏人?”

      柴扉一愣:“此话怎讲?”

      “你手上那青舴舟的式样,”红梢向柴扉手中的那枚白玉小船努了努嘴,“除了姑苏地界,你倒是给我说说,别的什么地方还有?只可惜嘛——”

      她躺倒在船头,脚划碧漪,踩了几朵水花溅上船来:“自从萧氏没了以后,这青舴舟倒也慢慢没了。真是可惜,本来每年三月三,还有青舴船会看的呢!”

      “所以……易舴原来是姑苏人士?”柴扉喃喃,忽而察觉红梢话中有一丝微妙:“红梢姑娘,敢问……”

      红梢嘻笑道:“你是想问,我今年芳龄几何呀?”

      “请姑娘恕在下唐突……”柴扉忙不迭摆手,“我只是觉得,萧氏覆灭,那似乎是……”

      “没错,那是二十七年前的事情了。”红梢向柴扉眨了眨眼,“我今年七十又五。你是不是被外面那群喊我‘姐姐’的小兔崽子们骗啦?我告诉你吧,连云潦那臭小子……哦不、尊上,连尊上都是我从半大小子看着一点一点长到今天的呢。”

      柴扉一口气梗在喉间,半惊半奇地盯着红梢看了半晌,方由衷敬佩道:“姑娘当真是,驻颜有术,佩服佩服……”

      “雕虫小技。”红梢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手一挥,湖上来风更急。澄明天地间,湖光天色如鉴,借了风势,舟行水上便分外迅捷,只仿如一柄乌木匕首半空里飞着,一刀裁开了水中的薄薄天色。柴扉初时只觉缥缈雾气将湖光山色都笼作了一色濛濛的灰,待船将行至对岸,他才发现,前方湖水下,竟星星点点地隐隐缀着菡萏无数。

      近了再看,只见那些荷花花叶皆透明,花苞紧紧闭拢着,连同荷叶一道埋在湖水里。经碧蓝天色一映,这些花朵却也带上了沉沉青碧颜色。

      柴扉趴在船舷看得入神,浑不觉船已到岸。红梢立在船头,轻巧跳上了岸,回身笑道:“现在还不到它们出水的时候。到了晚上,你再来看看也不迟。咱们到啦,下船吧。”

      见柴扉似乎迟迟不肯下船,红梢狡黠一笑,手在半空一挥,只见那船又化作一枚乌木簪子飞入了她掌中。

      柴扉身下一空,一屁股坐进了冰凉水里。幸而岸边水浅,只堪堪埋了他的下半身,可乍一入水,湖水微凉的触感也还是将柴扉没得一个激灵。

      “你……”柴扉踉踉跄跄从湖中站起身来,岸上的红梢一吐舌头,连忙也下了水,将他拉上了岸。

      “你没事吧!”红梢将他宽大的衣袖纷纷掬在手中一一拧干,面色微微赧然:“易公子,超逸君,你怎么……真的由人将你扔进水里啦?”

      柴扉举目对天,欲哭无泪:我要是有那不让人轻易将我扔进水里的本事,今日至于被那梅三郎拐带到此,无处逃脱么?

      他长叹一口气:“红梢姑娘,见了你家尊上之后,是不是就能放我走了?”

      “这……”红梢面露难色,“都还得听尊上的意思,我说了可不算。”

      “走吧,那就快去见他。”柴扉将一口白牙咬得咯吱响,反手拉住了红梢手腕:“他在哪?”

      红梢终于收敛了古灵精怪的顽皮模样,引着柴扉顺着竹间曲径走去。四围深浅绿意层层叠叠涌来,将林中雾霭也染成了空翠一片。只仿佛,但凡他愿意,只消一伸手,便能将身周流动的微凉清风戳出一个汩汩向外淌着林木汁液的小窟窿来。

      竹林不大,不多时二人便走到了尽头,露出了竹林正中一座看来极其寻常而不起眼的院落来。柴扉还想前进,红梢却停下了脚步。

      “到了。”她又弯着眼睛向柴扉笑起来,“不过易公子,你恐怕得自己进去了。”

      柴扉道:“你不一起进去吗?”

      红梢摇了摇头:“尊上立过规矩,不识衣冠之中,唯独这处,除他之外,旁人皆不可靠近,更别说是进到里面了。”

      “那我?”柴扉话音未落,转头红梢却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他无奈长叹一声,向那院落走去:“来都来了,那就见吧?”

      可当他距离那院落越来越近,心中一股莫名的熟悉反倒越来越浓。待他走到门前,将手贴在木漆斑驳的门板上,猛地惊觉——

      “这该不是,先生的书塾吧?”

      眼前的门扉松松地虚掩着,柴扉只轻轻一碰,便缓缓开了。踏进院落,扎入柴扉眼帘的,果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致——

      前庭院中所铺青石板的凹洞中还积着水,小径两侧的芍药还是葱茏一片草叶。一条小溪流沿着院墙蜿蜒而过,想来当是流进了后院的池塘。而院子一角的梅树上还挂着白绒绒的青色梅果,树下石桌旁正坐了个红衣人。

      听到门口声响,他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是柴扉,一双眼霎时间亮得仿佛能将他那一身红衣点燃作炽烈的火焰。

      “你终于来了,小先生——”

      云潦微微笑着,背着双手,走到了柴扉身后,呼吸间带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不,柴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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