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26、血潮04

　　杀招被阻，洛霙的脸上，有一隙讶异一闪而过。他旋即敛了神色，轻飘飘翻身，落回了一片羽毛上，唇角微微挑了一分笑：

　　“居然是你。”

　　梅三郎自柴扉身后缓缓走上前来，掌中蟾宫仍隐隐泛着月华般温柔的白色光芒：“既然认出是我，你还不走？”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都能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洛霙的笑意愈发深浓，“梅，三，郎？”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现如今笑得一派明朗天真，连原本面上的阴郁神色都被抹得一干二净无迹可寻。

　　然而柴扉只觉眼前之人变得更加危险。

　　“不过是受人所托。”梅三郎淡然道，“若是你仍想试试，我不介意。”

　　“可惜可惜，确实想试试，只是不是现在。”洛霙笑着看向梅三郎与柴扉，一双黑瞳中半点暖意也无，只幽深如古潭，又像一条蛇的黢黑眼眸，向外透着丝丝缕缕的危险讯号：“不过，这样倒也不错。那就算他走运吧。”

　　话音未落，漫天飞羽之阵随着他轻轻勾动的手指四散了开来，而洛霙在刹那之间，便三两下纵身踏羽而去，没了踪迹。不多久，那漫空飘摇的白色羽毛，也在阳光下，如细雪融化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柴扉暗舒一口气，心说而今只消再摆脱梅三郎，便又是好一个自由无拘好男儿。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寒暄，梅三郎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便向秋水山庄大门跑去。

　　“下面村子里，尸潮解决了？”柴扉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没受伤吧？不如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给你把把风？”

　　“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梅三郎头也不回，拉着柴扉一路疾冲，让柴扉乍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道：“你拉我跑这么快做什么？”

　　“你最好还是盼着山下尸潮没那么容易解决。”梅三郎回头瞥了他一眼，道：“路二的人，就在山下。杀灭了凶尸，就会上山来。如今洛霙先一步离开，你打算如何解释秋水山庄死的这些人？”

　　柴扉一愣，皱了眉看向梅三郎。隔着黑色面具，此人脸上神色形容一概是谜，可柴扉心下愈发笃定此人身份——

　　“云……”

　　没等他叫出声来，前庭上空传来一人怒喝：

　　“易舴！你这叛逆！”

　　循声看去，只见中庭上空悬停的一柄青钢飞剑之上，正立了一个瘦高男人。那人剑眉几乎斜刺入鬓，轮廓仿若刀剑斫成，一身紫袍几近于墨色，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人，柴扉见过。

　　虽然只是隔着水榭，远远地看过一眼，可这人周身上下那股孤高自矜的刺人傲气同威严，倒是同当时分毫不差——

　　正是肖知寒。

　　“我起初以为，你是拘于权势，有叛师逆道之心。”肖知寒冷声道，“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已心狠手辣至此——居然联合路未已，将徐氏满门屠灭，实在是罪大恶极！”

　　“锵”一声，他足下飞剑化作一道青光盘绕在了他的掌间，仿佛一尾青色游龙。

　　肖知寒立在前庭血泊中，手中青剑一抖，指向柴扉：“我便先替师门清理了你这恶徒，再同金银台论罪！拿下！”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空名山门人在一只黑毛花公鸡的带领下，从秋水山庄洞开的大门里鱼贯而入，将柴扉与梅三郎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下第三，我奉劝你束手就擒！”庄竞满脸得色，“而今掌门亲临，料你插翅难飞！”

　　再一次被几十柄出鞘白刃团团围住，柴扉无奈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侧梅三郎的肩：“要不，咱们分头跑？”

　　梅三郎闻言，非但没有松开紧箍着柴扉手腕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一些。柴扉挣不动，只得扁了扁嘴，乖乖由他攥着。

　　“肖掌门此言差矣。”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松先生铁青着一张脸，身后跟着神色漠然的洛霙，施施然自大门外走了进来。

　　“肖掌门怕是有所不知啊。”松先生向肖知寒拱手一揖，作出了一脸愤然神色道：“这天下第三，昨日打伤了我金银台门客，窃了衣衫。今日他前来徐家，犯下如此滔天罪孽，还妄图栽赃嫁祸于大公子，实在是恶贯满盈、人神共愤！可惜我与洛老弟来晚了一步，没能阻止这惨案发生……”

　　“只是，此等狠辣手段，着实令人发指，却不像是一个人临时起意能做出来的。就不知，是谁在背后指使了。”他微微抬眼，含讥带嘲地看了肖知寒一眼：“像此等大修，怕不是只有师门里位份更高的才能——我猜测，当是个对大公子有不忿之心、一心想扶立野种上位的。肖掌门，你说呢？”

　　肖知寒额角青筋一迸，手中游龙一转，反手一剑，只见青光一剪，便只见松先生满嘴是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捧着一截红色断舌，呜呜呜地惨叫起来。

　　“出言不逊，当断你一条舌头。”肖知寒扬起下巴，轻蔑看了松先生一眼：“再有下次——”

　　“知寒兄息怒。”

　　只见两侧空名山弟子自觉让了一条缝隙出来，路为霜率了一众路氏门人，缓缓走入秋水山庄。
　　“你清理凶尸手脚倒是不慢。”肖知寒瞥了路为霜一眼，“情况如何？”

　　路为霜神色黯然：“凶尸除净后，我率人查看了一番。村人……无一幸免。”

　　“浪费时间。”肖知寒冷笑一声，手中青龙一转：“早劝你，与其在那些注定活不了的人身上耗费精力，不如做些你该做的事。”

　　“可他们毕竟……”路为霜似乎被眼前秋水山庄的惨象蜇痛了眼，秀致眉尖微微簇起，看起来倒比这头的柴扉更焦虑。

　　柴扉正想着如何脱身，只听身旁梅三郎忽然低声开口：“抓紧我。”

　　“啊？”柴扉一愣，旋即只觉身子一轻，旋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被梅三郎拦腰抄起单手夹在身侧，眼前绿意如屏，耳畔风声呼啸，竟是已然脱出了层层包围。
　　身后有宝剑锋刃将风撕裂、破空而来的尖声鸣啸。柴扉回头望去，只见肖知寒足踏青剑，身后浩浩荡荡地跟随着近百人，压城黑云般遮天蔽日地向他奔袭而来。

　　“你行吗！”柴扉抬头看了看梅三郎，心底发虚：“不行的话，咱们要不还是分头……”

　　“想都别想。”梅三郎轻笑一声，“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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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山庄内，路为霜与肖知寒此行所带的两派门人，连同急着同梅三郎撇清关系的松先生，皆已随肖知寒一同追缉天下第三与梅三郎了。对着满地尸首，洛霙微微露出了些迷茫的神色，却旋即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这一座人间炼狱。

　　忽地，一个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抬头一看，竟是路为霜。

　　“怎么？二公子不同肖掌门一起追缉天下第三去么？”洛霙懒洋洋开口，缓缓走过路为霜身侧，不想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臂。

　　洛霙轻轻挣脱了路为霜的手：“有何指教？”

　　“不是天下第三。是你吧。”路为霜直直望向洛霙，目光中带了极为罕见的咄咄逼人，一张白玉琢成一般的无瑕脸孔，一时间竟凭空多了十分霜雪的凛然神气。

　　洛霙轻笑道：“你在说什么？”

　　路为霜冷着脸，自怀中缓缓掏出一片白色的羽毛来。

　　洛霙微微一挑眉：“是我小看你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路为霜将那片羽毛攥在掌心，拳头越捏越紧，以至于洛霙甚至能听见他的指骨之间发出的脆响。

　　“不为什么。”洛霙的脸上高高挂了个自嘲的笑，“我愿意，就做了。”

　　“洛霙！”路为霜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眉目间尽是惋惜与痛楚：“你如此天资与修为，怎就甘当洛氏走狗，为虎作伥！”

　　洛霙垂眸望着路为霜的手，倏尔低声笑道：“因为二十年前，在我就要饿死在街头的时候，给了我一口饭吃，让我活下去的，是洛方平。”

　　他抬眸，敛了全部笑意，静静望着路为霜，甚至带了些挑衅的意味：“所以我这条命，是洛方平的。”

　　“既然如此，你还敢对路家下手？”路为霜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看洛霙不紧不慢地将他被扯乱的衣领整理妥帖，面沉如水：“洛夫人一直鼎力支持大哥，你却想栽赃于他？”

　　洛霙又笑起来：“这对你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我当这个盟主，本就为斩妖除魔、泽被天下，岂能用如此下作手段！”路为霜微愠，“我自会堂堂正正在兰台会盟上击败他，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这点，倒和曲扶疏那傻子有些像。”洛霙当真用看傻子的眼神，含笑瞥了他一眼：“那你可知，山下尸潮又是怎么回事？”

　　路为霜犹豫了片刻，洛霙见他无意接话，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不会当真以为，徐家这闭关的几十年里，全无建树吧。”

　　“纵偶针。”他坏心地凑近了路为霜，冷声道：“山下的那村子，可就是徐家人的杰作呢。你，今日斩了多少？”

　　路为霜一时语塞，皱眉道：“若当真如此，如果不是你，徐家也不至于到了要发动满村凶尸偶人的地步。”

　　洛霙大笑：“那么，没死在凶尸手里的人，就会死在徐家人手里。”

　　“你不怕我将此事说出去？”路为霜低下头，握着那支白色羽毛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会。”

　　洛霙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了路为霜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