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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阆苑02 ...

  •   眼前那青鹿站在一片狼藉之间,雪白鹿角上还挂着几茎花叶残枝,一双湿漉漉大眼直直瞧过来,看得柴扉不自觉退了一步。

      “哪里来的鹿?”路未晞见到那头鹿,竟比柴扉更惊讶两分:“糟糕!柴扉,快把它赶出园子去,它要把我大哥的花儿都嚼遍了!”

      柴扉道:“这不是你自家养的鹿?”

      路未晞翻了个白眼:“我自家养的鹿,还能糟蹋自家种的牡丹花?”

      柴扉心道,方才同辉楼那一番斗法,你自家养的门客,糟蹋的牡丹花倒是远不比眼前这头鹿少。

      话虽如此,柴扉还是上前了两步,抬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向那鹿挥了挥。怎料那鹿见他靠近,却浑无一丝惧色,反倒撒开四蹄,一路小碎步跑到了柴扉跟前,亲昵地蹭了蹭他抬起的手。

      掌心是鹿头上那撮雪白绒毛的柔软触感,柴扉的手僵在半空,终是忍不住在它头顶摸了又摸。那鹿乖巧抬眼看他,旋即又低下头去,似是要啃散落一地的牡丹花瓣。

      “这鹿不怕人,看来不是山间野物,怕是今日哪位访客的坐骑吧?”柴扉心不在焉地摸着青鹿的皮毛,看得路未晞一阵着急:“柴扉!花!花!它又在嚼花了!”

      柴扉摸了摸青鹿头顶那树杈般的鹿角,悠悠然低声自语道:“算啦,看你啃都啃了,落在地上也是可惜。你吃开心点儿,等你吃完了,总有人收拾。”

      话音未落,身后却有一人笑道:“那月某,还需替苍云覆雪多谢这位道友了?”

      这声音端地耳熟。柴扉僵硬地转回头去,只见方才同辉楼前那当空高月般的人,已然清冷冷立在了他眼前。

      路未晞好意道:“别慌!月潦和天下第三都是行踪莫测的主,咱们现如今穿的只不过是路家寻常门人的衣服,料他也认不出——”

      “月某久仰天下第三大名,也素知超逸君光风霁月。”月孤光拱手道,“在下受好友之托,前来寻他一物。不知超逸君,可否将在下好友之物交还?”

      柴扉愣在当场。

      似乎看出了柴扉的疑惑,月孤光轻轻向柴扉腰间一指。柴扉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在他腰间堂而皇之地挂着的,赫然便是云潦那支蟾宫箫!

      “惨了!”柴扉在心底哀叫一声,“咱们下船的时候没把云潦的箫还回去,月孤光这是帮他算账来了!”

      路未晞闻言大叫起来:“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柴扉暗暗向后退了退,退不到半步,偏生袖口一紧——只见那头青鹿低头啃完了落在地上的残碎花瓣,竟转脸嚼起了他宽大的袖口来!

      留也不是,退也不是。柴扉尴尬立在原地,脊背上的冷汗堪堪透了两层衣衫,脑子飞速转着,却不知是不是因眼前人这一袭明月藏鹭白得太过,竟将他脑内也映得皑皑一片空。

      被人直直地盯着,月孤光不恼,反倒轻笑了一声。

      他未多说些什么,只缓缓倾身而来,雪白幕篱被风微微拂起,擦在柴扉的肩上,发出月光落地般的簌簌声响。

      虽然二人之间隔着一道长长幕篱,柴扉却不敢看向月孤光,只盯着不远处的一地狼藉残花,心中忐忑更盛。可月孤光仿佛浑不在意他心中所想,一把将蟾宫从柴扉腰侧抽了出来。

      他将蟾宫握在手中,垂头把玩了起来。柴扉见状,用力将袖子向外扯了扯,试图“鹿口求生”。怎料那青鹿似是觉察了他的用意,虽然撒了嘴、让他撤出了被嚼得皱巴巴一片的袖子,却伸出舌头,舔起了他的手掌来。

      柴扉连忙扯手,慌乱间引得月孤光又笑了起来。他解下蟾宫上的那一穗褪了颜色的流苏揣进怀里,又将蟾宫插回了柴扉腰间。

      一霎之间,二人贴得极近,柴扉甚至能隐隐嗅见月孤光身上清凛的霜雪气息,慌忙别开了头去,引来月孤光一声轻笑。

      不知为何,这若有似无的气味竟带着一阵莫名的熟悉,只仿佛曾有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这股清冷冷的气味织着漫天月光,极尽温柔地包裹在他身上。

      仿佛一扇被封闭的大门向他敞开了一线,就中透出了些他一直拾掇不起的失落的时光。柴扉皱着眉,怔怔睁着眼,希望能再想起些什么,却直到路未晞高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柴扉?柴扉!你出什么神!”

      柴扉乍一回神,眼前便是朦朦一层白,他慌忙后退一步,方发觉那不过是月孤光幕篱外的白纱。
      见柴扉狼狈后退,月孤光竟恶作剧般跟了上来,贴在柴扉耳畔笑道:“你这副模样,当真有趣。”

      “你?!”柴扉扭脸看他,月孤光两手一摊,信手掀开了半扇白纱:“认出来了?”

      看着幕篱下的那张脸,柴扉咬牙:“是你。”

      那人嘻嘻一笑:“是我。很意外?”

      纵然没了眼尾处朱红色的长长眼线,他洗去了妖异妆容的脸孔在一身白衫的映衬下倒也一如明月端雅。可这人一笑起来,还是那满带了十分戏谑与十二分恣肆的样子——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云潦,还能是谁?

      柴扉顿时觉得腰间那一杆玉箫变得烫人了些:“云少尊……我……当日并非有意将你的宝物带走……”说话间,他抽出腰侧蟾宫,双手递向云潦:“此时奉还,还望云少尊勿怪。”

      “你确实不是有意要将蟾宫带走,但却是有意要跳船逃走。”云潦长长打了个呵欠:“不过无所谓。你不肯跟我走,换我跟你走,也是一样的。”

      也不知是否是因他将那烈焰般灼人的红色眼尾洗了个干净,此时的他,看起来比当晚栧兰舟的月色下锋锐如刀的凌厉模样和缓了许多。他掏出怀中那一穗流苏,在柴扉眼前晃了晃,坏笑道:“我为它而来。你若是喜欢蟾宫,就留着它,顺便有空多练练奈城曲吧。”

      柴扉一阵面红耳赤,看得云潦又是一阵大笑。柴扉左右气不过,愤愤道:“没想到云少尊好雅兴,倒装扮起月孤光来了?”

      云潦眨了眨眼:“怎么?我扮成孤光,孤光他本人不介意,你倒介意起来了?”说话之间,他又一次凑近了柴扉,饶有兴味地笑道:“我扮得像不像?”

      柴扉心道,我又哪知像是不像。可抬眼便是云潦那一脸猫盯耗子般的勃勃兴致,只得强捺了心绪,将被啃得湿漉漉的手从青鹿嘴里抽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用云潦幕篱外的白纱擦了又擦:“此处乃是金银台,还请云少尊收敛一些。”

      “如果我偏不呢?”云潦混不在意柴扉将青鹿的口水尽数擦在了幕篱上,反倒更上前一步,眉毛一挑:“你能拿我怎么办?嗯?”

      柴扉苦笑:“我确实不能拿你怎么办。但这毕竟是路大公子府上……”

      “金银台又如何?”云潦越靠越近,逼得柴扉连连后退,却浑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戏谑道:“纵是路大来了,又能拿我怎么办?”

      “你的鹿啃了他的花,你说怎么办……”柴扉指了指身周一地狼藉——本似一片金海银浪的牡丹园,此时竟一如野狗斑秃的皮毛般,缺了一块又一块,甚是不雅。

      云潦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找来小园的目的,面色一僵,低喝道:“苍云覆雪!”

      那青鹿似是对话中怒意无知无觉,呼噜噜吐出一口温热的气,悠悠然垂头嚼起了云潦幕篱外的白纱来。

      云潦眉一皱:“铁牛!”

      经此一呼,那鹿仿佛终于意识到眼前人在叫自己,一脸乖顺地抬起头来,叼着云潦帽上白纱,毛茸茸的脑袋温驯地在云潦身上蹭了又蹭。

      柴扉憋着笑,轻呼一声:“铁牛?”

      那鹿果然回头。

      柴扉“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被云潦目光一扫,又瞬间收了回去:“若无要事,云少尊不妨先放我离开,免得你我在此纠缠过久,让路家的人找来?”

      云潦两手一摊:“反正这家伙是孤光的坐骑,它咬坏的牡丹,自有月家来赔,又关我云潦什么事。”他抬眼,难得带了一二分正色,看向柴扉:“所以,你这是投在了路大手下?”

      “忘了这茬!”柴扉暗叫一声不好,仔细端详去,从云潦神色间却看不出他对此是何态度。他本想与路未晞一探说辞,可不知为何,路未晞却仿佛凭空消失了般杳无声息。柴扉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还没有……可云少尊你应当知道,现如今路盟主率全天下玄门正道追杀我,我若不投靠在路大公子手下,还有何处可去呢?”

      云潦沉默,半晌方开口:“可路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柴扉苦笑,“谢云少尊好意,不过你乃月孤光好友,月孤光又在路盟主麾下。因此你我之间,还是少有瓜葛的好吧?也但愿云少尊不要向旁人提起此事,否则,你我二人私下曾发生过什么,可就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了。”

      “不错不错,这是终于学会威胁人了吗?”云潦大笑,“那你猜猜,如果我对旁人说,你有意投靠路二麾下,路大会容得下你吗?还是你觉得,有肖知寒在,路二那头还能有你的位置?”

      柴扉看了云潦一眼,见他一脸得意,长长叹了口气:“那便随了少尊心愿吧。反正,我也不是没顶着天下人的追杀流亡在外过。早三个月都过来了,您觉得我还怕再来三个月么?”

      这一次,换作云潦愣在原地。

      柴扉懒懒向云潦点了个头:“失陪了。”

      见柴扉转身就要走,云潦似是慌了手脚。他一把拉住了柴扉的袖子,急急道:“所以,何必在路大与路二之间选?他们容不下你,我容得下啊!”

      未等柴扉回答,园外传来一行人错杂的脚步声。

      “你是说,那畜牲是闯进了阆园?”路未已的声音地夹杂在脚步声里,一并传入了二人耳中,听来气急败坏。

      “这是路未已来了!你快放手,离开这儿!”

      柴扉拉起云潦的手,想要从自己袖口扯下去。谁料,云潦的那张漂亮脸孔上,竟现出了些委屈模样来,看得柴扉别开了眼:“你别这么看着我。被路未已看到你我二人有交集,对谁都不是好事情。”

      “这些事,其实我都无所谓的。不过既然是你的意思……”

      云潦抓着柴扉衣袖的手紧了又松,几番反复,终于撤了下去。他的眼里有柴扉看不懂的情绪翻涌,又很快被他收敛了个干净。他认命般笑了笑,又换上了柴扉最最熟悉的那一脸戏谑,凑到了柴扉耳畔,坏心眼地吹了口气:“那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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