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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高台01 ...

  •   日渐薄于西山。风织天岚,轻轻摇着檐下细碎金雨般的珠链,在柴扉仰起的脸上洒落了一串串金影。柴扉抽出挂在腰间的蟾宫,抵在唇边,撮口一吹,不出所料,又是一声扎耳尖响。

      他怔怔放下玉箫,叹了口气。

      “吹得可真难听。”

      耳畔终于响起了路未晞的声音。这小纨绔似乎很是疲惫,话语间竟没带着平日里的嚣张气焰。只像是哪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猫儿受了委屈、窝在角落里哀哀地叫着,乍一入耳,倒让柴扉有些不适应。

      柴扉如释重负:“你总算是醒了。刚才怎么了?突然就没了声音,让人白白担心。”

      “把担心收起来吧,别以为我会领你的情。”路未晞虽然依旧虚弱,倒还是找回了些张扬傲气来:“不过是先前消耗太多罢了。只是不知为何,这具肉身的灵力修补不了我亏损的魂元。不知这么下去,还能维持多久……”

      “这是什么意思?”柴扉一愣,“你会怎么样?”

      路未晞犹想嘴硬,可话语里终究带上了一丝丝的心虚:“也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个魂飞魄散呗?”

      柴扉沉默。

      若是路未晞就此魂飞魄散化作云烟,那么天下第三的这具躯壳,便是踏踏实实归了他柴扉了。他可以安安心心地找他回奈城的路,不需再时时提防着被人拖累、还得另寻机会将这烦人的小纨绔赶走了。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此时竟高兴不起来。

      柴扉自认无比惜命,到头来却发现,他惜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命。

      许久未等到柴扉回应,路未晞不知自己是哪句话惹得柴扉不快,又拉不下面子去问,只得强笑道:“嘿嘿,反正我都死过一次啦,经验有的是。左不过是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记得,你当初才进这身子里时,是求我助你复活。”柴扉不理会仍在逞能的路未晞,沉吟片刻:“所以,你知道复活的法子?”

      路未晞哼声道:“当然不知道。我又上哪里知道去?”

      柴扉还想再问,忽然听见身后珠链发出了不同于风拂的碎乱声响。

      他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正立在檐下,看着他。

      那人一身黑衣,面上还覆着一张黑色面具,浑如夕阳余晖斜拉出的一道细长影子。他望着柴扉,并不说话,眼神如噬人深渊般幽深难测,盯得柴扉不自在地站了起来。

      “慌什么?”路未晞气定神闲,“这人是梅三郎。虽然在岁寒三友中排在最末,但只是因跟我大哥的年份少了一些。论起修为,可是一点儿都不差。”

      柴扉摇摇头,企图甩掉那令人不快的目光,可梅三郎的一双眼偏生如蛆附骨般死死黏在他身上,连路未晞都察觉出了些许异样:“他为什么那样看着你?你们认识?”

      “不可能啊?”柴扉疑心略起,顺着梅三郎的视线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竟还握着那柄蟾宫玉箫。

      一把蟾宫在手,甚至不用云潦出去胡说些什么,眼见着他自己就要将二人间那些纠缠暴露个底儿掉了。

      柴扉看向梅三郎,梅三郎也回望向他。二人对视片刻,柴扉微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手中物此时扔不得也藏不得,却更加万万承认不得。

      柴扉后脊背一片凉,眼珠子转了几转,倏尔托着手中玉箫,佯作轻松的模样,向梅三郎一颔首:“今日在后园中,易某拾到一把洞箫,不知是哪位仙客遗落的,不过看模样当不是凡品。可惜易某一时半刻寻不到此物原主,又兼自身不通音律,怕是会误了此宝。久闻梅三郎品洞箫一绝,不如梅公子便收下此箫,也免了易某暴殄天物?”

      梅三郎又看了他许久,倏尔笑道:“某自问从前并未与超逸君见过面。不知超逸君,又是如何知晓某的姓名?”

      柴扉硬着头皮道:“说来也巧,早前我与路未晞路小公子曾有一面之缘,他那日可是将你好一通夸……”

      不知为何,柴扉竟觉得,此言一出,梅三郎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原来超逸君,与我家三公子是旧识?”

      声音隔着面具传来,略有些瓮声瓮气地听不真切。柴扉心下飞快盘算着应变之策,不料梅三郎并未继续为难他,只是后退一步道:“老夫人此时正在青冥阁中恭候,大公子特地遣我来为超逸君带路,请跟我走。”

      柴扉长长舒出一口气,暗暗摸了把发际冷汗,跟着梅三郎离开了住处。

      “路未晞,看来,你大哥手下的人说话还都是这个腔调。”柴扉打趣道。

      路未晞没搭腔。半晌,忽而开口道:“柴扉,我……是我娘来了……”他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可我……我还没准备好见她……我们回去吧……”

      柴扉道:“没关系,不想见就不要见。你好好睡一觉,权当是养养你的魂元如何?”

      路未晞沉默了一会儿,哼声道:“柴扉你可真不是个善茬。”

      “谢谢夸奖!”

      柴扉摇头大笑起来。

      ————————————————

      青冥阁内的陈设与白日相比,变化不小。

      除却桌面上设的缤纷吃食与地面上铺的那厚厚一层狐皮毯子,满厅的椅子、连同路未已坐惯的那把嵌金木椅,一并被人撤了下去。就连路未已本人,也被迁到了阶下上首的位置上,同一早到来的洛霙与曲扶疏等人一起跪坐在了地上——原本阶上的座位中,此时正坐了一个女人,正是淮扬路氏的主母洛夫人。

      洛夫人年纪已不轻,倒仍旧能依稀看出几分当年“云梦第一美人”的绝世风华,只是双眼略微有些浮肿,损了些美人容仪。她衣着简单,一头保养得宜的乌发上也只用支金钗松松挽了个垂髻,可偏生气度雍容,颦蹙之间尽是不怒自威的神气。

      路未已跪坐在阶下望向洛夫人,神色中带了三分敬七分惧。见梅三郎将柴扉带来了青冥阁,他面色一喜,便要从地上爬起迎出门去。

      洛夫人眼皮一抬,忽而开口:“阿汜,你要做什么去?”

      “回禀母亲。”路未已似是被那一句话压回了座位,恭敬道:“这位便是我之前同您说的,空名散人的爱徒,天下第三。”

      “哦?”洛夫人那双形状凌厉的凤眼自柴扉身上缓缓扫过,“久仰。”

      不等柴扉回礼,洛夫人又睨他一眼,轻描淡写道:“白日那贱种领人上门寻衅时,不知,那时超逸君身在何处啊?”

      路未已急道:“母亲莫怪,毕竟眼下是肖知寒得势。超逸君初来我金银台,尚未立稳根基……”

      “你给我闭嘴!”

      洛夫人突然一拍桌面,震得满桌杯盘哗啦啦响作一气。她一卷大袖,看着路未已张皇无措的脸,厉声道:“不争气的东西!”

      “你母亲……”柴扉立在青冥阁厅内正中,却像是被洛夫人彻底当作了空气:“她……挺严厉的嘛……”

      “嗯。但她……对我很好。”路未晞缓缓道,“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是她遣人四处奔波,为我寻来名医名药。不然,我恐怕都活不过二十岁。”

      洛夫人望着路未已,一双眼里尽是恨铁不能成钢:“你比不过你弟弟也就罢了,可现如今,竟然连路为霜那伎子生养的贱种都能高你一头!”

      “母亲息怒!”见洛夫人震怒,路未已忙不迭跪伏在地,连声求饶:“未已知错,未已下次定当让路二那贱种滚出白玉京!求母亲再帮未已一次……”

      “哼。”洛夫人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我帮你的还少么?飞琼也好芳怀也罢,哪个不是我母家那头的人?可你偏生便是个帮扶不起的废物!”

      路未已气急道:“今日洛霙他分明——”

      “你还敢说!”洛夫人拍案而起,“飞琼身为洛氏第一高手,今日你却为何不派他迎战,反叫那姓月的小子占去了便宜!”

      曲扶疏闻言,起身对洛夫人一拱手,恭敬道:“夫人明鉴,今日不过一次切磋,输赢之间、得失无异。故而飞琼这才隐而不出,免教外人窥测大公子手下真章。”

      洛夫人懒懒倚回位上,阖目道:“这里也就是芳怀还懂些规矩道理。”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自己染成了朱红色的长指甲,怅然道:“若是阿湄在此,现在也就轮不到你这蠢货让我生气。阿湄虽然顽劣了些,但在这种事情上,却从不会让我失望……”

      说着说着,她倒愈发激动起来,一双眼里竟隐隐泛起了泪:“我的阿湄,怎么偏生就……”

      “阿湄……”柴扉试探着问,“是你吗?路未晞?”

      路未晞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嗯。我小名。”

      路未已的面色难看之至,咬牙道:“母亲何必遗憾?弟弟会带给你的,未已也能带给你。”

      他站起身来,击掌两下,一个人影自青冥阁门外的夜色中走来进来。

      “那路二而今风头无两,儿子却也不是没有准备。”路未已得意道,“我特地在他与肖知寒身边,安插了一个人。从此他路二处的种种,难道还能有我不知道的么?”

      柴扉循声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进了门来,也不似从前趾高气昂,敛了衣袖,向洛夫人与路未已恭敬一揖,浑如一只满地找食吃的黑毛花公鸡:

      “在下庄竞,见过大公子、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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