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18、阆苑01

　　“继续？”

　　月孤光微微侧头，说话间，曲扶疏鬓边一绺碎发，飘飘然落了下来。

　　曲扶疏抬手摸了摸颊侧，眸中光芒却不减反增：“孤光君修为高深，曲某自愧不如！”

　　“承让。”月孤光向曲扶疏浅作一揖，先是抬手收回了停在半空之中的那束桃花，又信手捻了一枚剑诀。悬在曲扶疏面前的杀雪呜咽一声，如飞光一道，被他收回了掌中。他正打算收剑入鞘，那剑未曾饮血，竟似是极为不甘，嗡鸣震颤起来。

　　月孤光无奈，轻笑一声，掌中一运力，只见有隐隐白光凝在了他的掌心。旋即，他右手手腕一翻，将剑锋在左手掌心轻抹了一记，细密血珠随之汩汩渗在了剑锋上。杀雪饮饱了血，方停了清啸之声，恢复了早先那一团柔雾也似的无害模样，乖顺地回了白鞘之中。

　　“这剑竟然这么凶？”柴扉咋舌。

　　路未晞嘟囔道：“可不。杀雪剑名列天下凶兵第三，但凡出鞘，不饮人血绝不罢休。琅琊月氏心法讲究的是宁神静心、不为外物所扰，纵是如此，也只有月氏历任家主与代家主才得驭此剑。若是换其他人来，恐怕早被这剑反噬清明，为剑所控，成了杀*人凶器了。”

　　“你们玄门中人倒是爱排座次。”柴扉听着有趣，“第一的又是什么？”

　　路未晞道：“那还用问？自然就是鬼王的佩刀‘斩无’了。”

　　紧接着，他又道：“不过现如今可没人敢用它。毕竟，被斩于斩无之下的恶鬼据说能以十万数，刀上所染万千恶鬼戾气便化成了刀灵，使得此刀更是凶煞。当年灵武七星封印鬼王的时候，也不敢将斩无和鬼王镇在一处——连鬼王最终都难抵其反噬，更别提其他人了。别的不说，单说二十七年前，斩无刀灵破了封印镇压重现于世，只出来了三天，就把整个松风雅阁都杀了个干净。你说凶是不凶。”

　　柴扉咋舌：“凶。既然这么凶，为何不干脆毁掉？”

　　“百年前七星战鬼王一役后，斩无一直被镇在松风雅阁的断生岩下。那里是松风雅阁禁地，灵气极丰，按说从里面根本破不开封印，天知道为何刀灵会重现于世。”路未晞不咸不淡叹了一声，“逼得松风雅阁的阁主姜夫人用了禁术，以魂换魂，亲手把它打得神魂俱灭，之后可不就毁了嘛。”

　　柴扉皱眉，还未及说什么，远处玉台上忽然一阵骚乱。一个黄衫小童踉踉跄跄冲进园里，嘴里高声嚷道：“大公子！不好了！”

　　路未已眉头一皱，似是甚为不悦。他斜眼瞥了身侧路为霜与月清一记，本欲发作，又生怕掉了位份，只得皱着眉头强压下怒气，一拂袖坐回了椅上。站在一旁的竹道人见此，立时会意，上前怒斥道：“在园内横冲直撞，大声喧哗，成何体统？不懂规矩！”

　　小童瑟缩跪地，战战兢兢地开口：“大公子，您养在后花园的那株绛雪玄霜，被一头不知从何处来的青鹿啃了……现今那头青鹿不知所踪，还请大公子允人与我一同寻找，以免其他牡丹……”

　　“什么！一群废物，连头畜生都看不住么！”路未已一拍桌子，正摆在桌上的青羽犀角杯被震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了路为霜跟前。月清闻言身子一僵，眼神游移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忐忑飘向了仍立在台子一侧的月孤光。

　　曲扶疏落败，已然自行退下了高台，此时台上仅立着月孤光一人。隔着长长幕篱，他面上的神色被一概遮了个干净，只剩清冷冷一身白衣，将在场众人与他之间隔出了千百道月光来。

　　月孤光向路未已轻轻一拱手：“不知路大公子可需要月某与您麾下其他仙友切磋一二？”

　　路未已面色铁青，一口银牙格格地磨在一起，几乎迸出火星来：“洛霙何在！”

　　柴扉扭头看向身边那人：“他在叫你？”

　　“我听见了。”洛霙怪笑一声，“可那倒关我什么事？”

　　“可你不是……”柴扉犹豫着开口，洛霙转脸看向他，笑得满脸讥诮：“我不是什么？”

　　他伸出一双骨肉匀停、修长白皙的手，放在面前，顾影自怜般仔仔细细看了看，哂道：“我可不是那位月大公子的对手，又何苦自取其辱？”

　　说罢，洛霙挑眉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柴扉蹙眉道：“这人也忒是难测。”

　　路未晞见怪不怪：“洛霙可不就是这种讨人嫌的脾性？不过他倒没说错，他上去，未必是月孤光的对手。”

　　“你刚才也看见他身上的杀雪剑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未晞的语气里拉了长长的调子，听来带着些酸溜溜的味道：“月偃既然将杀雪剑交予了他，摆明了就是将下任月氏家主的位置一并交予他了。得亏是月偃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要不然，怕是……”

　　“路未晞……”柴扉适时打断了他，“月偃又是谁？”

　　“你在外流落三月，竟然连月氏家主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路未晞大惊小怪了好一番，直到讨了柴扉几句“博闻强识”的称赞，才心满意足道：“其实也不怪你孤陋寡闻，月偃现如今长年闭关，已经许久没有再涉入玄门之事中啦。”说着，他又大惊小怪地嚷起来：“不过说起来，他还算是你的大师兄呢！”

　　柴扉一愣：“我的大师兄？”

　　“哦！是我们的大师兄！”路未晞嘻嘻笑着改口，“他原是空名山空名散人首徒，幼年时候上山跟随空名散人学艺，从来颇有贤名在外，人称‘玄烛君’，又和他的二师弟谢停云被并称作‘落月停云’，威风了好些年头呢！后来，月氏老家主仙逝，他这才下山回去，成了一门之尊的。不然，而今空名山掌门的位置可远远轮不到肖知寒坐。”

　　听到“肖知寒”三字，柴扉忽而若有所思道：“路未晞，我觉得，肖知寒和路为霜之间，似乎有些问题。”

　　“他俩本都不是什么好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路未晞气道，“我还巴不得他们有问题！要他们狗咬狗！”

　　“好好好，狗咬狗，狗咬狗。”路未晞一嚷起来便盼不到休止的时日。柴扉只觉耳膜几乎炸裂，连声应和了几句，总算哄得这小祖宗安静了下去，心下却疑窦丛生。

　　肖知寒浑不似是将路为霜放在眼里的模样，路为霜也只得对这盛气凌人的手下处处忍让。由此可见，路为霜现下稳固他的盟主位置，多半倚仗的还是肖知寒与空名山。

　　可是肖知寒既然如此强势，又摆明了野心勃勃，他却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只做一盟副首？

　　唯一的解释便是，肖知寒此时的精力，尚有一部分被他这“天下第三”所牵制。他无法全心与路为霜争夺权位，便只有故意在路家两兄弟争斗时作壁上观，时时给路为霜些个警告，更稳固自己的地位。

　　但路为霜定然不会对此放任不管。

　　眼下自己还活着，肖知寒为杀心头大患，有求于他，尚且如此刻薄跋扈；若是“天下第三”死了，肖知寒必当愈发不便他控制。因此，他明面上虽然会同肖知寒一起追杀自己，却不会让这“天下第三”当真死去。

　　既然如此，自己这条小命一时半刻岂不是安全得很？

　　思虑及此，柴扉心头不免一阵轻松，情难自禁，好一番眉飞色舞，连路未已那张仿佛盖了张笑面的铁青脸孔落在他眼里，都更顺眼了几分。

　　那头，路未已几次呼唤洛霙无果，脸色愈发如山雨欲来、黑云将倾。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捋了捋帽侧垂带，反复几次，终于换回了一张温雅面孔：“月大公子可当真是好本事。”

　　“不敢。”月孤光郑重一揖，“若是别无他事，月某便先行告退。”

　　路未已重哼一声，一拂袖，强笑道：“孤光君还请自便。”

　　“不看了不看了。”路未晞牢骚道，“一个两个都欺我大哥温良和善，看着白白生气！”

　　柴扉一阵语塞，又听路未晞兴高采烈道：“柴扉！咱们去后花园！我记得我从前可是在大哥那园子里埋了一坛好酒！就是可惜没来得及喝，这下子当作是便宜你啦！”

　　“咱们就不能回去休息一会儿吗……”柴扉扶额长叹一声，可架不住路未晞腻着嗓子、左一句“好柴扉”右一句“好柴扉”地磨蹭，顺着路未晞的指示，穿过重重曲折回廊，走进了一座园子中——

　　方一踏足，便是无数金乌逐月汇成的牡丹花海层层涌入眼目中。金涛银浪在微风下起伏不断，灿金高阳照射下，光芒流转，一时竟比天上星海更璀璨几分。

　　似乎听见有人到来，花海簌簌抖动起来，不多时，层叠花朵间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一头额上正中覆着一撮雪白绒毛的青色雄鹿，正瞪着水汪汪一双鹿眼，叼了一朵无辜受戕的金乌逐月，歪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