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16、仙府04

　　但见少年白衣一振，如鹤鼓翅，定睛再看时，人已稳稳落在了日台上。

　　他两手抱着怀中一柄清亮白剑，仰脸看向松闻鹤：“请？”

　　松闻鹤拄着一支一人高的木杖，随后上了台子，扪了两茎细须，似笑非笑道：“月家公子，我让你三招。免得传将出去，世人还道我欺负后生。”

　　“不必。”

　　月清话到一半，掌中宝剑已出鞘。但见一道森然白光骤起，如云中霹雳，又如破水银龙，曳尾便直向松闻鹤刺去。

　　松闻鹤冷笑一声，手中松木杖一横，凝神聚气，身周便有一团青光隐隐环绕而起。

　　他正打算接下那道剑光，却不料眼前一花，四围青光霎时便碎裂成了一地木屑。旋即，他只觉眉心一凉，一阵劲风拂过鼻尖，紧接着整个人便被那风推下了玉台，扬起台下金乌逐月花瓣片片。

　　“一招。”月清利落一转身，收剑回鞘，侧目瞥了松闻鹤身周一地木杖碎片，清朗朗一笑：“前辈，你败了。”

　　松闻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是面上血色也随着手中木杖碎了十之八九在玉台上。

　　他一咬牙，仍待说些什么挽回些脸面，身后路未已却已开口道：“月公子好本领。不知可敢再战一场？”

　　月清弯眼一笑：“当然。”

　　“大公子，我尚能……”松闻鹤满心不甘，仍想再战。他回身殷殷看向路未已，却见他眉目阴沉，冷笑一声：“还嫌不够丢人么？”

　　松闻鹤恨恨回头，候在一旁的竹道人已施施然走了上来，挡在他身前，手中竹拂尘一挥，道：“松兄莫急，你的那份自有我替你一并还了。”

　　月清闻言，向竹道人一拱手，朗声笑道：“那便请了。”

　　虽然竹道人面上神气浑不似是要替他找回两分面子的样子，甚至隐隐能看出几分幸灾乐祸来，可月清满身少年意气便如他怀中宝剑般清亮迫人，仍是引得竹道人忍不住眉头一皱。

　　“你不是说，这松先生乃是你大哥的左膀右臂，厉害的很吗？”

　　柴扉远远立在同辉楼后的水榭之中，看松闻鹤面色灰败，强咬着牙退回到了路未已身后，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月清，又是什么来头？”

　　路未晞嘟囔道：“不应该呀……我从来只听闻有琅琊双月父子二人，这个月清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立在一旁的洛霙似是看穿了柴扉的疑问，一双眼倒从没离开远边日台，只悠悠然道：“若路大手底下没几个废物，你以为我来这路家，是为了什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路未晞闻言，愤愤大叫起来：“方才若不是那月清骤起发难，松闻鹤又怎么会……”

　　柴扉屏息看向远处高台，见那二人已然交起了手，一时间青白两束光各自占据了半边玉台。两道光僵持不多时，只见月清扬眉一笑，旋即白光骤然大盛，如瀑流倾泻般，将那青光与台上二人身影皆漫入了一片锋锐毕露的皑皑白芒之中。

　　待白光消散，竹道人仍立在玉台边沿，面色却一片铁青。

　　“你输了。”月清看向竹道人，眉宇之间意气更盛。

　　竹道人似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却是一口血喷在了玉台地上，旋即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

　　“我……我并未下那么重的手呀？”月清望着竹道人，脸上露出了些许少年人的无措来。见洁白地面上一片殷红，他似是慌了手脚，忙将手中剑收剑入鞘，又急匆匆向前跑了几步，一把搀起竹道人，连连歉声道：“晚辈不知轻重，伤了先生，还望先生见谅，随我下台疗伤……”

　　话音未落，竹道人挂着血渍的嘴角向上一弯，捂着胸口的手微微一动——

　　便见数枚竹叶在一瞬之间，裹挟着青色的光，直刺向月清胸膛！

　　月清反应极快，怀中宝剑霎时出鞘，“当当当”打落了三片竹叶，却依旧有一枚漏网之鱼，撕开了他胸前一片衣襟。

　　月清低头看了看被划破的衣襟，将手中剑又指向了竹道人：“前辈若想再战，月清乐意奉陪。”

　　不料，竹道人满脸遗憾，嘿声一笑：“小友修为高深，我败了。”

　　说罢，他不待月清反应，转身下台。月清皱眉，看向被自己打落在地的几片竹叶，只见那竹叶侧边隐隐发黑，赫然是被人喂过毒药的模样。

　　月清拾起落在地上的几片竹叶，气冲冲地回了月形台来，向路未已脚下一摔，愤然开口道：“卑鄙！”

　　他似乎想要将手中宝剑也一并摔在路未已脚下，却终于还是舍不得的样子，只抱着剑，气哼哼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路为霜起身，皱着眉头上前，轻轻拍了拍月清的肩：“飞光，可有伤到哪里？”

　　肖知寒闻言，在旁冷笑一声。路为霜身形微微一顿，却终只叹了口气。

　　他将月清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见他周身除了胸口衣襟前那一道裂痕，其他全然无碍，才冷冷望向路未已：“大哥，你手下人此举，怕不是正道人士所应做的吧。”

　　路未已向椅背轻松一靠，仿佛对路为霜目中冷意无所知觉般，笑道：“那是他临时起意，若是老二有意见，我回头便罚他。何况，月清小公子，这不是赢了么？”

　　“你！”路为霜怒火骤生，可余光却瞥见了正在一旁端坐不动的肖知寒。

　　他咬了咬牙，一拍身侧圈椅，掌下木扶手上镂刻着的麒麟头上隐隐被他生捏出了五个指印来。

　　“大哥说得是。”路为霜强逼着自己将满怀愤懑吞下了肚去，面色淡然道：“那接下来，是梅三郎么？”

　　似是被戳了痛处，路未已冷哼一声：“那几个没用的东西，只权当作是给月家小公子活动活动筋骨罢了。怎么，老二你当真了？”

　　路为霜冷然嗤笑道：“那，不知大哥何时算作当真？”

　　似是见路为霜落入了自己早先设下的陷阱般，路未已怪笑起来，满面得色，高唤一声：“曲老弟？”

　　一早便坐在他身侧的曲扶疏站起身来，向路为霜与月清一拱手，朗声笑道：“接下来由我与月小公子切磋一二，不知路盟主意下如何？”

　　路为霜面色一滞：“曲宗主，你为何……”

　　曲扶疏了然一笑，低头道：“洛世叔于我河朔曲氏有再造之大恩。既然有恩，总不能不报。”

　　他抬眼见路为霜面带惋惜，似是为了安抚他一般，又道：“路盟主尽可放心，我曲扶疏终归不会违了天下正道。匡扶正义，斩妖除魔，又岂是只能在灵武盟之中才能做的？”

　　路为霜苦笑道：“自然。曲宗主劲节，路二也是明白的。”

　　曲扶疏笑着，又向路为霜恭敬一揖，旋即身形一纵，正要向日台上飞身而去，身后路未已开口叫住了他：“曲老弟？”

　　他应声回头，见路未已从身后梅三郎手中接过一柄通体隐隐泛着红光的剑，双手递向他，神色郑重：“曲老弟，我知你最善使刀，可这剑乃是我多年收藏之一，还望曲老弟带上，替我长几分薄面呀。”

　　“定不辱大公子使命。”曲扶疏珍而重之地接下那柄宝剑，转身向月清，朗声道：“月小公子，请吧？”

　　月清冷哼一声，跟在曲扶疏身后，又上了日台。

　　柴扉正想看这二人怎一番切磋，却不料身旁洛霙冷笑一声：“这蠢货，怕是上了套了。”

　　“什么套？”柴扉正一头懵，日台上二人已然切磋起来。

　　得了前次教训，月清此时满腔愤懑尽数倾泻在了手中长剑之上。只见他捏了一记剑诀，长剑脱鞘飞出，自半空中洒下十余道白芒，如流星坠地，兜头将曲扶疏笼在其中，乍眼便似一只黑鸢即将困入银笼，只等笼外白衣少年一剑。

　　曲扶疏不慌不忙，运剑如刀，上前一步，迎上了眼前白光。

　　他那剑上红光萦绕，接触到月清剑上白芒之后，竟似是活了过来一般，火焰也似地在剑锋之上跃动起来。猩红“火舌”将自空中射来的清光舔食了个干净，如添了柴薪般愈发艳盛，一时只见红光冲天而起，反压回了月清面前。

　　月清没料到曲扶疏手中宝剑竟能吞噬他剑中幻影，心下一惕，伸出手，想要召回仍悬于半空的流泉剑。孰料曲扶疏剑上红光竟比他的剑更先一步袭来，道道剑芒皆挟了猎猎杀意，惊得月清忙空手挥出一道薄光，试图将那红光击散。

　　可那道薄光在触到红色剑芒的一刹，又被尽数吞噬殆尽。紧接着，那剑芒裹挟着滚烫气浪扑面而至，径直将月清掀上半空，顶下了台去。

　　那万千剑光仿如红雨从天而落，将所接触到的一切实物尽数刺穿——

　　纵是月清拼了全力召回了流泉剑，在身前勉力支了一轮光盾抵了不少剑芒，可周天红芒依旧在他的身上割裂出了无数细窄的伤口。

　　鲜血自伤口中迸出，将月清一身白衣染上了斑斑血渍，连他身周牡丹都染上了猩红。可曲扶疏看来却依旧无半分收手的意思，仍擎着手中宝剑，咬牙指向月清。

　　那万丈红光见流泉剑将月清护在身后，倏地在半空里凝成了一头满口獠牙的巨兽，扭头又向月清撕咬而去。

　　挡在月清面前的流泉剑上已然出现了细密裂痕，那巨兽见此更是兴奋，惊得月台上路为霜站起身来，大声喝道：

　　“曲宗主！快停手！”

　　他连喝三声，曲扶疏却依旧一声不吭，亦不收手。只见他咬紧了牙关，双手微颤，发际有隐隐潮意，似乎正全力纵使着那头巨兽压向月清。

　　此时月清早已被曲扶疏打落日台，照理说来已然落败，断无还需再斗的必要。可眼前曲扶疏此举——

　　赫然是要置月清于死地！

　　路为霜愤然看向路未已：“月清既已落败，还请大哥让曲宗主停手。”

　　路未已高声笑道：“为兄可没有如此本事，老二大可自己试试？”

　　路为霜闻言，长袖一挥，一道金光凭空而出刺向了日台边的红光巨兽。可谁料，那巨兽不躲不闪，将路为霜那道剑光也吞了下去。

　　“什么！”路为霜大惊，忙看向肖知寒，急道：“肖兄还请祝我一臂之力！”

　　肖知寒冷笑一声：“月家后生，不是能耐得很么？我倒是想看看他，究竟可以能耐到几时？”

　　“肖兄！”路为霜怒极，却知肖知寒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众人面前予他一个下马威。

　　百般无奈之下，路为霜凝神，自袖中抖落出一柄金色软剑来。

　　“哦？怎么？”路未已嘲讽道，“是手下人技不如人，恼羞成怒，要以多对少了么？”

　　路为霜冷声道：“分明是你们欺人太甚——”

　　说话间，那头红光巨兽已将流泉剑撕咬成了碎片。眼见着那长了一张狰狞面目的怪兽便化作了一柄红色巨剑，要向月清咽喉刺去，却不料，横空里兀地飞出一枝桃花来，直直插入了红光之中。

　　便如一盆冷水浇在了火焰上，那红光经满枝桃花一拂，霎时间连同曲扶疏手中之剑一并碎裂，散入风中，化作了虚无。

　　曲扶疏骤地向后退了一步，额上冷汗涔涔落下，正打算下台查看月清伤情，却闻一个声音清冷冷传上台来：

　　“曲宗主，何必为难我月家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