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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栧兰07 ...

  •   百般呼叫路未晞无果,又生怕再次触怒眼前这尊煞神,柴扉只得任由云潦箍着自己手腕,一路回了自己房间。

      与这栧兰舟别处金碧辉煌富丽豪奢的模样不同,云潦房里的陈设极是简单。放眼而去,偌大房间里,只有一榻一桌与一张圆凳,半点多余装饰亦无,倒显得本就与“逼仄”二字沾不上边的房间更是空阔了许多。

      身后两扇镂刻着蓬莱仙山的木门被走廊中的婢子们轻轻合上,眼前大而空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柴扉与云潦两人。柴扉屏着呼吸,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空阔房间里的回响,连云潦何时松了他的手腕亦未察觉。

      “站在那做什么?”

      柴扉闻声抬头,见云潦正懒懒倚在榻边,一条腿搭在圆凳上,弯着似笑非笑的一双眼,饶有兴味对着他。

      “坐。”

      柴扉四下里环顾一圈:“……坐哪?”

      云潦眉梢眼角的促狭笑意将柴扉蜇得忍不住别开了视线,此人却仿佛对此浑然不知,身子不动腿也不挪,含笑道:“你想坐床上,我也没有意见。”

      云潦笑得妖娆无端,只差拍着大腿来一句“坐这里”,把个柴扉看得一头冷汗,思前想后也不知如何才能将这生硬气氛缓和些许,犹豫了半晌,斟酌道:“云少尊,敢问为何要带我去小蓬莱?”

      “这还需要理由?”手中蟾宫一转,云潦理直气壮道:“我愿意呀。”

      柴扉一阵语塞,又见云潦将蟾宫在他眼前晃了又晃,箫上褪色的流苏穗儿仿佛一挂泛白的月光自他指缝间流溢而出。

      “你放心,我自是不会拿你怎么样。”

      云潦道:“我方才可是将这意欲夺舍的游魂都替你清出来了,你不好生谢我一番可是说不过去。”

      柴扉心下一惕——

      方才他连着叫了路未晞许多声,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他原以为是路未晞因魂元受损被逼专心修养不得有一丝旁骛,此刻终于恍然:原来路未晞早已不在这一具躯壳之中。

      他本该庆幸云潦替他解决了这一桩大麻烦,可路未晞那一口又脆又糯、带着江淮口音的话语却偏生在这时候翻来覆去地在他耳畔响个不停。

      若这猫儿似的少年知道自己落在了云潦手上,又会怎么委委屈屈地叫起来呢?

      柴扉想,这小纨绔虽然性子嚣张跋扈了些,可终究没做出什么当真害了他的事情来,还帮了他几个小小的忙。

      也罢,总归不能见死不救。

      思虑至此,虽不愿多管闲事,可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不知云少尊会如何处置这魂魄?”

      “怎么?你很在意他?”

      云潦挑起一爿眉尖,上下扫了扫柴扉神色,忽而道:“他是谁?”

      柴扉本想将路未晞身世原委一一道出,料想借路未晞大哥路未已之名,也能在云潦处勉强挣得几分薄面。可话没出口,他又闭上了嘴。

      这玄门之中的派系争斗,纵是柴扉之前从没接触过仙门道法,经历了三月有余的颠沛奔波,也终还是能将大致脉络摸出个七七八八。

      早前在甲板上,路未晞便同他说过,云潦与琅琊月氏长子月孤光关系匪浅,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是从那孤光公子身上夺来的。

      眼下灵武盟中倾轧不断,琅琊月氏明着站在了路为霜这一侧。如此说来,虽然小蓬莱有个“从不参与玄门斗争”的声名高树在外,按云潦这种喜怒无常放诞妄为的性子,又会不会因为私情,开了参与玄门争斗的先例,将路未晞权当作厚礼赠予月孤光、再交到路为霜手上呢?

      若是他能够将路未晞交到路为霜手中,自己又怎会幸免?

      毕竟,路未晞只是路氏本家夭亡末子的一缕未散魂魄;他这具躯壳,却已实打实地稳稳占了而今灵武盟通缉榜单身价第一的宝座三月有余了。

      “还望云少尊网开一面,将他交还予我!”柴扉急忙开口,“实不相瞒,这魂魄生前乃是我一好友,不幸枉死他乡。我这番在外巧遇他的魂魄,索性便顺路将他带回扬州,也好让他魂归故土……”

      “哦?”云潦眉梢眼角只差写上“我不信”三个字,嘴角笑意倒愈发深浓:“那我更不能放他走了。”

      柴扉心道,这该不会是要将路未晞的魂魄作为要挟他的筹码吧?

      话尚未问出口,便见云潦紧接着又道:“等你跟我回到小蓬莱,我便将他交还予你。如何?”

      “你……”柴扉恨不能狠扇几下自己这张乌鸦嘴,“这算是威胁么?”

      “当然算啊。”云潦得意地笑,“就是在威胁你。”

      眼前此人似乎对此等流氓行径浑无半点知觉,满脸理直气壮地盯着他,细长上挑的朱红色眼尾倒在此时显出了十二分的狡诈意味来。

      柴扉一阵气结,偏生半点办法也无,瞪着眼与笑岑岑的云潦对视不消片刻便败下阵来,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沉在自己胸臆之间的那股子令人不快的窒闷快些散去。

      见云潦屁股不挪腿也不动,全看不出有半分乐于动弹的模样,柴扉转身三两步走到窗栏边,伸手一推——

      潮湿江风与江上月色一并洒入窗里,将窗上雕刻的玉兰花瓣染成了一片白。

      白得像是他记忆之中冬日里书塾后院的那一树新雪。

      若不是那一日他莫名来到了这具躯壳里……

      他一介凡夫俗子,又何苦来蹚仙人们的浑水滩?

      对着江风江月,柴扉悲从中来,不禁长叹一声:“做个人不好么?”

      他自以为说话声音极轻,怎料身后云潦竟悠悠然接道:“你是对‘人’有什么偏见吗?”

      柴扉骇然转身,可云潦面上倒看不出愠色,依旧笑眯眯地盯着他,仿佛一只打量着猎物肥瘦的老狐狸:“我可从没听说过,原来‘做人’还得有条件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柴扉连忙摇头,“我没说云少尊你不做人!”

      云潦怪笑:“现在说了。”

      “我……我不是……我真没有……”

      “放心,我总不能让你的期待落了空。”没等柴扉把自己打了结的舌头捋顺,云潦懒洋洋向后一靠:“来人。”

      一个黄衫婢子应声推门而入:“尊上。”

      云潦轻描淡写道:“吩咐下去,此行改道,直接回小蓬莱。”

      婢子脸上露出了两分为难之色:“可是尊上,再行一盏茶的工夫,栧兰舟就要驶至扬州城了。此行船上修士,大多也是为去淮扬……”

      “那关我什么事?”云潦眉尖一剔,“既然身为修士,御剑渡水这点本事都没有么?何况淮扬地界乃是路家辖下,我可没听说有哪处水域有鬼患横行的,不必大惊小怪。”

      “可……”婢子似乎还是心有顾虑,云潦却像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一般,似笑非笑道:“若是有闹事的、赖着不走的、多嘴多舌的,像之前一样,丢出去便是。”

      婢子几番欲言又止,看着云潦脸色,最终一句话没说,只颔首向云潦一福身,缓缓退出了房去。

      “看吧。”云潦手一摊,蟾宫在左手指间转了个来回:“这才当真叫作‘不做人’。”

      柴扉干笑:“受教了。”

      方才被当作摆设冷落了许久,现下重新触及云潦如炽双眼,柴扉脑内竟有灵光一闪,旋即眼前便是一片豁然。

      眼珠子一转,柴扉低垂下眼帘,向云潦一拱手,恭敬道:“云少尊今晚所奏的奈城曲,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

      “态度变得这么快,你在打什么主意?”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云潦倒也没当真为难他。他望着柴扉,兴许是落入房间的水光月色过于温柔,他的神色中反而略带出了些和缓的模样:“乃是为一故人所学。”

      柴扉打蛇随棍上:“那想必,云少尊也不想再逢故人时,将一曲错漏不少的《奈城曲》吹予他听的吧?”

      云潦勾了一侧嘴角,笑道:“所以,你是要我将蟾宫递予你,然后你吹一曲给我听么?”
      取蟾宫偷魂魄的心思被一语道破,柴扉不敢自乱阵脚,只得硬着头皮强应道:“云少尊说笑了,我又不甚会弄箫,将蟾宫予我岂不是暴殄天物?”

      云潦却似是铁了心要戏弄于他,一把将手中玉箫向柴扉掷来。只见红袖一振,云潦掌中那束白光,如破空白鹤般扎进了他怀抱里。

      柴扉自觉捧了枚烫手山芋,一时还也不是吹也不是,只得双手执着蟾宫望向云潦。

      云潦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绘着妖异朱红长尾的眼眸,却似是透过他,看向他身后不知名的遥远地方。

      看了一会儿,云潦忽而笑了起来:“给你就接着,推辞什么。”

      “我不甚擅于弄箫……”柴扉话音未落,云潦开口打断了他:“却不是不会。”

      柴扉认命,将箫抵上下唇——

      可没等奈城曲奏响,他却只觉一道满含了委屈的猫儿叫声炸在了自己耳边:

      “柴扉呀!你终于来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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