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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栧兰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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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扉心头一跳。
三月有余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他,而今“小先生”三个字乍一入耳,听来竟然带着些陌生。然而,这三个字却仿佛一簇火焰,将他周身血液都烫得沸腾起来,仿佛只消他应一句“没错”,通向奈城的路便会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可他旋即却将心底那一团火焰生生掐灭了下去——
他将自己不算丰富的二十余年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却找不到一丝一缕与眼前此人有关。
所以,云潦此举,究竟是他乡遇旧识,还是另有目的?
柴扉一时拿捏不准,盯着云潦的脸,希望能看出些端倪。可没等他再仔细些从眼前人身上找出些熟稔的模样,路未晞倒先叫起来:
“你们认识?”
他长舒一口气,虽然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疲惫,可调子到底欢快了许多:“你也不早说,害得我白白担心,还浪费了那么多魂元!”
“我认识他?”柴扉干笑两声,“我要是认识他,至于现在被逼到这个地步?”
“先认下来又怎的?”路未晞嚷道,“你之前还说他不肯帮咱们,全因咱们与他往日无甚交情。现在可好,他来向咱们示好,你倒还不认?”
柴扉心道所言甚是,犹豫片刻,看向数步之外的云潦,正对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恨不能将他揉碎了吞下肚去,目光的主人却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似的,犹豫着不敢向前,只小心翼翼地在目光中夹了两分希冀,让那灼热的视线在月光下凭空添了几分脆弱与委屈来。
接触到柴扉回望的视线,云潦便得了鼓励一般,目光中的灼人温度也柔和了下来,仿佛被潮湿江风浸得透湿,带着暖意轻轻擦碰过柴扉的脸颊。
那目光中强抑不住的欢欣,不知怎的就撩拨得柴扉一阵心虚。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将脸偏向一侧,避了开去。
此举落在云潦耳中,浑如一枚石子,将他眼中两潭光亮尽数搅碎,只余一缕失落如火苗被浇熄后的青烟般升腾而起,转瞬之间又被收敛得无影无踪,仿若柴扉一时眼花。
见此,柴扉忽然沉声道:“不是都传你是花间老手么?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路未晞不以为意,“不就是认错人了吗。管他认对了认错了,咱们先应下来,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呀?”
“这摆明了不只是旧相识。”柴扉摇头,看着云潦,沉吟片刻,摸着下巴开口道:“怕不是老相好。”
路未晞一愣,未出言反驳,那头的云潦却突然低下头,手忙脚乱地解起了掌中玉箫上的那一挂褪了颜色的流苏。不知是过于急切还是难捺紧张,他的手指不住颤抖着,反倒将流苏上的绳线缠得更紧了一些。
柴扉一脸了然:“看吧,定情信物要来了。”
“嚯,原是个情种。”路未晞长长吹了个口哨,低声道:“柴扉,你当真不认得他?”
“我想认不假,但这桃花债可不能乱接。”柴扉只觉一阵头疼,“若是现在应了,日后他发现咱们不是他要寻的那‘小先生’,岂不是会死得更难看?”
路未晞道:“那怎么办?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说怎么死好看些?”
“当然是不死最好看啦。”柴扉正等着接下那玉箫,以便他装模作样地好生端详一番。不料,抬头却发现,云潦已然将玉箫收了回去,立在月下,冷冷地看着他。
柴扉暗道不妙。
虽然云潦喜怒无常声名在外,可这脸翻得也太快了一些吧!
然而事已至此,避无可避。柴扉只得咬咬牙,直迎上了那仿佛能将人剐下一圈皮肉般的目光。早先被云潦收敛起来的锋芒交睫之间又一次咄咄逼人地压向了他,将他未出口的话尽数又堵回了腹中去。
“你不是小先生,也不是易舴。”
柴扉被那几令他喘息不能的威压迫得向后退了一步,旋即却被云潦玉箫一挑,勾了回来。
云潦眯着眼笑起来,将脸孔慢慢贴近了柴扉面前,眼尾那一痕妖异朱红直刺人眼:“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是易舴!”再来不及犹豫权衡,柴扉情急之下胡乱选了一副说辞,开口道:“三月之前,肖知寒将我逼下悬崖。虽未伤及性命,可有许多事经此之后确是想不起来了……”
云潦脸上的笑意愈发深浓,看得柴扉脊背上寒毛尽立:“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奈城?”
“这段时日中,不免八方颠沛。某日恰好碰见一个云游老者,与我好是投缘。他不仅同我说了他的家乡,还给我吹了一首曲子……”柴扉硬着头皮,言之凿凿道:“可不就是你今晚吹的那曲么。我与那老者相谈甚欢,还想着有朝一日要去他家乡游玩一番,只是不知奈城所在,未免遗憾,今晚想来你大概知道奈城下落……”
“哦……”云潦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手中玉箫,半晌抬头,弯着眼笑道:“我不信。”
旋即,一道白光裹挟着江风猎猎,径直敲在了柴扉头上。
柴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额前抵着云潦的玉箫一头。不明就里间,只闻路未晞哀叫一声,旋即没了声息。
“果然是个夺舍的。”云潦低笑一声,一把收回了玉箫,回身看了柴扉一眼,却吃了一惊:“你?”
云潦掌中玉箫名为“蟾宫”,乃是小蓬莱世代相传的仙器法宝。此箫二指粗细,周身白光缭绕,一如九霄明月皎洁,又似万丈月华被他轻轻一握掬在了掌心。经他灵力催动,蟾宫之上月华流转更盛,玉树清霜落了满地,却难掩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照理说,若是有魂魄夺舍,只消蟾宫一指天灵,眼前人体内的游魂必当被引出体外,空留一具躯壳。
眼下,他的玉箫确是导引出了一缕魂魄,但眼前这具躯壳之中,还剩有一个魂魄留存。
蟾宫既已出手,断无一击不成,再来一击的道理。因而这留下的魂魄,除了易舴本尊,他确实想不到还能够是谁。
满船清朗薄月沁着些湿漉漉的凉意,仿佛一直顺着血管渗进他胸膛里。
云潦收了力,蟾宫上白芒随之渐渐收敛无迹。他侧目瞥了柴扉一眼:“算了,跟我走吧。”
柴扉一愣:“去哪?”
“小蓬莱。”云潦伸手捉了柴扉的衣袖,不由分说地便向一旁的船舱带去。见柴扉面上似是千百般不愿,云潦得意笑起来:“小先生,欠债还人,岂不是天经地义?”
乖乖,好个欠债还人,还当真是桃花债,这人也当真敢说出口。柴扉咋舌。
可那与他素昧平生的“小先生”欠下的桃花债,又关天下第三什么事、关他柴扉什么事?
柴扉心有余悸,道是幸而方才没有当真应下那“小先生”的名号。
思虑至此,他嘿嘿笑着伸出手,想将云潦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拿开,不料云潦一碰到他指尖温热,径自一把丢开他的袖子,改箍了他的手腕向前走。
“云少尊,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不是那‘小先生’……”柴扉小跑着跟在云潦身后,不料云潦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时没能收了脚步,结结实实地将整张脸拍在了云潦脊背上。
他还没来得及叫声痛,云潦眼中的一片戏谑促狭硬逼着他又将痛呼咽下了肚去:“哦,那你这天下第三,是想要跟我去小蓬莱,还是想要被我丢给下面那些修士呀?正好,我还挺想看看,你究竟把路家的和光同尘剑意学到什么模样了。”
柴扉忍不住骂了声娘。
“路未晞,听见没,他想看你耍剑。”
“路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