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和妖怪》卫唐

3、第 3 章

　　他这模样活像饿鬼投胎，偏生人又生的秀秀气气，坐下时挺胸收腹肘不触桌，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常泽一双丹凤眼绕着他转了两圈，突然起了坏心：“徐师父饮酒么？”

　　“唔。”这餐是今日第一顿，徐言水实在是饿狠了，刚刚塞进去一大口萝卜，闭嘴咀嚼间如同含着只球，稍有不慎便能从两张嘴皮子中蹦出几根萝卜丝儿，更别提开口说话了，只得连连摆手。
　　常泽便了然的笑笑。

　　徐言水面上一如往常，心底却不免有些难堪，对面教书先生头戴玉冠白衫似雪，俩人同桌而食，却一个像九天下凡的谪仙一个似泥窝里打滚的长尾巴驴，这般想着，又狠狠操起一筷子豆角送进嘴里。

　　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常泽不晓得，却瞧着那张油亮亮沾了菜渣的小嘴儿得了趣，觉得这小道士不仅相貌平凡无奇，行为也和文雅沾不上半点儿边，当真是话本里的“草民凡俗子”。
　　这般想着，他捋了捋一头长发，似笑非笑的端起茶水用。

　　等俩人放下筷子，徐言水吃的心满意足肚子撑起船，瞧了瞧这教书先生一尘不染的白衣裳，二话不说端着碗筷去院子里清洗去了。

　　……

　　常泽这里只有一间正屋，屋里木床铺的整整齐齐端端净净，一瞧便是主人住的，幸好靠窗还放着张小塌，徐言水便兀自过去，十分满意的摸了摸上面软乎的被褥。

　　外面夜色已经上来，他半个月没洗身子，陈年老垢能刮下三斤二两，便去喊那常泽：“有洗身子的地儿么？”
　　常泽坐在屋门口看书，听了随手往外一指：“木桶在外面，自便。”

　　徐言水便去搬木桶，烧了些热水倒在里面，他常年在外面奔波，时常赤身裸体蹦进河里洗身子，眼下也毫不知羞，当即在院子里就开始脱衣裳，月色又高又亮，他光溜像条发亮的鱼，腿一迈就踏进木桶里，安逸的叹出口气。

　　常泽就坐在门口，一双眼睛却是没法子再盯着书瞧，他在这黄羊村呆了十几年，本想着腻歪了就换个别的什么地方耍耍，却没想能在这破落村子里瞧见这幅景象。
　　往日在山里，有不少葱嫩的少女少男，恨不得脱了衣裳在他身旁转悠，被吵的烦时他也曾一爪子把那些人扯个对半分，哪里料到出来过个清净日子还能遇见。

　　竟然还是个云游捉妖的道士。

　　常泽脸隐在背光处，丹凤眼在这徐言水身上扫了又扫，暗道小道士长的不怎么样，一身皮肉却还不错，那两只腿又白又长，身量匀称嫩白活像白玉雕成，实在可惜了，只怕眼下进了山里，连尸身都留不全乎……

　　徐言水还不知自己已然被瞧个干干净净，痛快的泡了甚久，把一桶水洗到飘灰泥，这才湿漉漉的出来换上干净衣物。

　　教书先生早回了屋里去，见他进屋，便随意问道：“小师父几岁了？”
　　徐言水抖了抖小塌上的被褥，翻身上去躺下，大言不惭：“整二十，先生呢？”
　　常泽手指一动熄灭烛火，也面不改色：“二十有一。”

　　烛火一灭困意就马上袭来，徐言水这阵子不是睡在山里就是躺在河边，几乎快忘记了软香被褥的滋味儿，但又太久没与人交谈，眼下强撑着说话：“常先生，你白日教那些个娃娃念的是什么？”
　　常泽：“出自诗经。”
　　“怎么我听的不甚懂？”
　　“……”
　　“那些娃娃几岁？”
　　“最大的七八岁。”
　　……
　　如此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这小道士才打着呼噜睡去了。

　　屋里再没有半点儿声响，透过窗户往外瞧也不见一分光亮，整个村落静谧的连声狗叫都听不到，不远处的大山森冷静谧，空中黑云压顶。

　　七星剑端端正正放在床头，常泽无声的走过去，借着月色打量那剑身，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刚一触及，便见那剑身一抖，发出些红光，塌上的人呼呼大睡毫无知觉，他嗤笑一声，转身返回木床上。

　　……

　　这一宿实在睡的踏实，次日徐言水醒来直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漱口后啃了两张昨日剩下的饼子，刚啃完便见院子里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里长，进门就喊：“徐师父，常先生，老夫来找二位商讨进山的事。”
　　常泽把几人让进屋里。

　　徐言水还未开口，里长就指了指身后，道：“这位是张法师，是附近镇上的大师！这个是他的徒弟林城，那两个小伙子是村上的猎户后生，李胜和大荣！”

　　徐言水挨个瞧过去，见中间那张法师年近五十，身上道袍端正整洁不见一个褶儿，手持根红木镶珠的法杖，旁边则站着个十六七的男孩儿，身量瘦削长的却漂亮至极，一双圆溜大眼如含露水，瞧着人时顾盼生姿，好看的很。

　　那张法师目光停在他身上，似乎有些惊讶，拱手道：“老道姓张，没想到徐师父年纪这么轻，倒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他话里话外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徐言水便也挺胸凸肚：“法师客气。”

　　几人坐下，里长道：“徐师父和张法师，这次就请二位一起上山，李胜和大荣两个小子年轻体壮，就由他俩负责护你们周全！这次一定能拿下那作祟的妖怪！”
　　那张法师抚着胡须点点头：“老道便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里长放心罢。”

　　里长大喜：“那二位准备何时出发？”
　　徐言水皱眉想了想，道：“今日就能出发，但进山之前我几个需要准备些水和干粮，山里陡峭危险，最好不要四处寻吃食。”

　　“自然自然。”里长挥手，从人群里马上跑出来个小伙子，提着一个大花布包袱放在几人面前的木桌上，徐言水打开一瞧，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面饼子，顿时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些笑。

　　“里长。”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常泽此时却开了口：“这趟上山，我也随他们去。”
　　众人一愣，里长为难道：“先生，山里凶险的很，你、你可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
　　那常泽却毫不在意，道：“我可以观天象辨星辰，也能出些力气。”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里长也劝不动他，只好先答应了。

　　张法师点点头：“那我几人这就出发？”
　　“稍等。”里长似乎有话要说，却有些犹豫，道：“大家都晓得，隔壁的章二狗还倒在塌上没有醒，这次能否请几位顺路带味草药回来救命？”

　　“什么草药？”
　　里长：“石霖草。”

　　“我晓得这药。”说话的是大荣，“这石霖草多生于险峻峭壁上，眼下正是长的旺盛的时候。”
　　那张法师立刻点头：“那就好说，我几人挑些险峻处找找就是。”

　　进山的事情就此定下，张法师领着徒弟回去收拾法器，徐言水把方才那包袱打开，里面脆生生的饼子还带点儿热气，便立马好像见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仔仔细细把一堆饼子挨个码的端端正正，天晓得前几日在山里的时候他做梦都在盼望能啃上口白面，眼下却都成了真，不由得心花怒放，明明刚才已经啃了两只饼，肚里也满满当当，却像被唬住了一样，情不自禁捧住一张饼大咬了一口。

　　常泽进来时他正啃的痛快，面上有些挂不住，便装作不在意一般把那包袱系上拎到一边去，临出门时还从兜里掏出张黄色符纸递过去，道：“先生，山里凶险，这个你拿着。”

　　那符纸上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常泽心底觉得好笑，却也伸手接住，那符纸躺在他手心里连半点反应都没有，更别提抵御山中凶险了。

　　……

　　待收拾好，一行六人径直出门，里长搓着手目送他几个，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露出些担忧。

　　村子外面是片杨树林，此时满地都是干枯的落叶，徐言水下山时便是从这处过来的，此时脚步轻快的往前走，他走了几步，那张法师便跟上来，抚着胡须问道：“师父在哪里修行？”

　　他身旁那林城寸步不离，长的又瘦小白嫩，两人不像是师徒倒有些像父子，徐言水心底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却见那林城见他不答自己师父的话，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瞪他一眼，徐言水便笑笑：“我在西边风口山上。”

　　“风口山？”那张法师一愣，明显是没有听过这风口山的名号，便问道：“师承哪位大师？”

　　徐言水便又报上师父的尊号，他已经离开道观数十年，这地儿也已经离让清观千里远，这张法师自然是不晓得的他师父名号的，便不由得心里轻笑了一声，他只当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年纪轻轻平淡无奇便能独自从黄羊山里活着走出来，并且还当真敢接下这么个送命的活计，本来以为这小道士是艺高人胆大，眼下……

　　张法师笑了笑，恐怕是不知者不畏罢了。
　　这般想着，他便颇为自得报上家门————当地名噪一时的道观，执观道长最得意的大弟子。

　　徐言水自然也没听过，但他实在太热衷和人说话，便也假模假式的点点头：“敬服敬服。”

　　可惜这些年他和人打交道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眼下这装模作样也实在太过于明显，不像奉承倒像是故意揶揄，张法师有些窝火，扭头去和他那小徒弟说话去了，徐言水遗憾的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