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尉的军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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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火车呼啸着驶过平坦的江南原野，上官跑到车门处，将头伸出窗外，铁路旁的稻田早在收获季就被抽去了水，只余下灰黄的枯茎戳在泥土中。天色有些灰暗，悬浮着的水雾随时能凝结成雨滴。上官向车头看去，见伍六一斜靠在驾驶室窗边，“六一！”她兴奋地冲他喊道。
伍六一回过头，挥挥手，拉响了汽笛，与车轮的律动合奏。
“好了，禾舒，回来了。”史今在上官身后说道，上官回过头，见他拿了针线，指指她的裤脚。
“不好吧。”上官向车厢内望去，同学们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士气高涨。
“没关系，就在这里，这儿没人，”史今说着，坐到地上，“来，坐下。”
“哪来的针线？”上官坐下，伸出右腿，看史今眯着眼睛穿针引线。“学长，说实话，针线活我都不会。”
史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上车的时候跟邻座阿姨要的。穷学生，总要学着缝缝补补。”他捏起上官的裤脚，“早上从家里逃出来的。”是陈述句，他慢条斯理地抽着线说。
“是。”上官懊恼，“早知道该跟你们一起留在学校，差点误了事。”
“这没什么，你怕六一说你吧？告诉你个秘密。”史今压低了声音，“其实，六一他就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什么？”上官来了兴趣。
“他家里有些田产，父亲不愿他读书，要他学做生意。他就从家里逃出来，去小煤窑做工，哦……他就是在那儿学的开火车。攒了钱他就到上海来考学。”
“他从没说过这些事。”上官看着史今熟练地将手中的线一捻，打个结后扯断。
“行了。”史今拍拍上官，“进去吧，快到无锡了，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哎，”上官叫住他。“我们就在这儿聊会天嘛。”
“好啊。”史今于是坐回原位，靠着车厢仰起头，“想聊什么？”
上官狡黠地一笑，开口道：“你是不是□□？”
史今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谁跟你说的？”
“没有人……上次去宿舍找你的时候，我在你桌上看见那本书了。”上官说。
“什么书？”
“那本伪装成国语教科书的宣言。”上官回答，“你别紧张嘛，你是不是怕我告诉我哥？因为他是国民党，现在南京政府剿匪，军警动不动就捉□□……”
“我不是，不过我希望我是。”史今打断她，“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不该把那本书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毕竟我是学土木的。”
“我还以为你和六一……”上官有些失望，“《□□宣言》我也读过。”
“干嘛对他们这么感兴趣？”史今问。
“我知道苏维埃，我也看过《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现在的中国，对外有民族之战，对内有阶级之战，哪一项是当务之急？在联合抗日，抵御外辱的问题上，□□看得更清楚……可他们的红军现在被打到了陕北，你说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他们会在陕北站住脚。”史今说。
“你怎么这么坚定地相信他们可以立足？”
“宣言里都说了，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要团结无产阶级才能更广阔地发展。□□就是这样的，他们组织工人和农民，是站在无产者立场上的。”
“可是你我都来自资产阶级家庭，我们为了什么去奋斗？”
“当然是为了新的中国，一个更好的社会，为了……”史今没再说下去，因为车门外涌入一股煤烟，火车慢慢减速停了下来，“怎么回事？”史今咳嗽着探出半个身子向伍六一喊道，车厢里的学生们也停止了喧闹，透过车窗向外张望。
“路断了！”伍六一说着和几个帮手一起跳下了车，上官也跟随史今走到铁轨上。前方的铁路竟被拆除了百米，枕木与钢轨散乱在一旁的稻田边。
“这怎么办？”伍六一问。
学生们慢慢聚集在车前，“我们修！”有人喊道。
“对，车头有铁锹，还有榔头。” 伍六一说着，用一块斑驳的毛巾擦着脸上的煤灰和汗迹，向车上走去。
“等等。”史今喊住了他，一队士兵从铁路两边走来，端着枪排列成扇形，将学生们包围在其中。“又来了。”伍六一摇头，将毛巾甩到肩上，处仅售抄起车上的铁锹。
一名上尉从士兵当中走出，立在学生们面前：“我们收到举报，有非法集会，我收到命令，押送你们回沪。清车！”命令一下，立刻有士兵冲上车去，将学生们驱赶下来。
“凭什么抓我们？”“我们没有违法！”“爱国无罪！”众人纷纷反抗，竟有学生与士兵推搡起来。突然一声爆响，上官只觉得左肩一沉，被一股凝聚的力量冲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温热的鲜血迅速浸透了她的衣衫，而后她才觉出剧烈的疼痛和耳边忽然的安静。
学生们乱作一团，男生们纷纷护住惊叫的女生。士兵们愣住了，没有人听到开枪的命令。上尉暴怒：“谁开的枪!”
史今这才发觉身边少了什么，低头看去，上官已倒在血泊之中。“禾舒!禾舒!”他蹲下去抱起上官，扭曲了面孔，向士兵喊道：“你们这是屠杀!”
上尉冲着走火的兵就是一脚，“蠢货！”他骂道，这无端将事件升了级。他随即注意到中枪的女学生，急忙上前：“没死。”他瞪一眼领头的学生，这小子瞎咋呼什么。
“你还想让她死？你，你干什么？!”史今紧了紧怀抱，向伸手抢人的上尉怒吼。
“你们这些土匪……”伍六一也上前撕扯。
“想让她活命就松手！”上尉来硬的了，他一把推开叫板的愣头青，抱起伤员跑向自己那辆吉普跑去，“三排长!把剩下的人押走!”他上了车，踢一脚前排的司机，“快开车！”
“是，连长!”甘小宁手忙脚乱地启动了汽车。
高城焦急地坐在车里，乡下的泥土道路凹凸不平，车速也收了限制。怀里的姑娘情况不妙，鲜血染红了他的军服，他试图按压止血，却只换来姑娘痛苦的呻吟。
“疼……”上官浑身颤抖，不由得攥紧了他的前襟。
“再忍忍。”高城安慰，要不是他这一刺激，这姑娘一路几乎上没有出声，他不由得对她缓和了语气，调整着姿势，免得她受了颠簸。
甘小宁诧异地从后视镜中偷瞟了一眼自己的长官，连长的语调可以这么温柔？
终于到了医院，上官已经半晕厥，高城喊着医生飞奔向诊室，他弯腰轻轻将姑娘放到床上，却直不起身。
“你可以出去了。”身后护士说。
高城无法起身，因为那姑娘还紧攥着他的衣襟。“到医院了，放开吧。”他低声说。
“请您出去，我们要立刻抢救。”护士催促。
高城只得去掰姑娘的手指。对于一个负伤的人，她的手劲大得匪夷所思，高城掰下一根指头，她立刻缩回上一根指头。
无奈，他索性脱下军服，这才摆脱了束缚。他默默转身走到诊室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姑娘的身影已被忙碌医生护士挡住，只有那件军装突兀地垂在床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上尉的军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