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民国旧梦]代号南瓜》小楼卧听风霜雨雪

2、事在人为

　　清晨，上官从梦中惊醒。她本以为昨晚自己会辗转无眠，然而她几乎刚一沾到鹅羽填充的枕头就沉沉睡去。也难怪，席梦思与缎面羽绒被本就是享受，尤其是在连续睡了一个月学校的硬板床后。不过上官此刻并没有贪恋温暖的被窝，她从床上坐起，看一眼桌上的座钟，六点三十分，天还黑着。她迅速穿上昨晚备好的衣服，到自己小套间的盥洗室洗漱。整座洋房静悄悄的，再过半小时，张妈会出门买菜，房子的主人们才会陆续起床。上官不打算在家中吃早饭，她整理完毕，摘下衣架上的皮包和帽子，最后看一眼落地铜镜中的自己——西裤衬衣配上过膝的收腰毛呢大衣，跟平时长裙冬装相比，多出积分英气。她很满意，冲镜中的自己得意地一笑，扣上帽子，准备出门。然而任她怎样旋拧把手，房门都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上官弯腰查看门锁，在门缝中发现一张字条——腿在你身上，钥匙在我手里。
　　袁朗！上官气愤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掷到地上，自己昨晚睡得也太死了，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她想想也知道袁朗锁门藏纸条时戏谑的神情，太过分了，还说什么世事多变，她心中暗骂，同时升起一丝焦虑。如果叫大爹，他会给自己开门，可他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会允许自己去车站吗？上官心里清楚，这次请愿多少是有风险的。如果叫张妈呢？张妈根本听不到，她和家里的司机一起住在一楼客房，与上官二楼的房间相隔甚远。怎么办，上官看着座钟的钟摆不停晃动，烦躁地在门边打转。忽然她冲向窗口，后院是袁公馆的花园，她的窗下有一片月季，因为昨夜的细雨，泥土还是湿润的。不算很高，只要落到一楼的窗台上就行了。她估算了一下，从柜子里扯出两张床单，打个死结系在一起，预备借助这条“绳子”翻窗。
　　一切就绪时，上官横跨在窗台上，她拉了拉系在床腿上的床单，深吸一口气，对这场计划之外的出逃，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兴奋。要快，她不能误了火车，也不能让哥哥发现。不好意思啦，哥哥，不是世事多变，是事在人为了。她对假想的袁朗说，而后翻过窗子，蹬着外墙慢慢移下去。没成想刚移了两步就脚底一滑，整个人挂在了床单上，好在她没松手，只是顺势滑下两米去。终于，上官乱划着双腿，扭动着身体颤巍巍地降落在了一层的窗台上。
　　好险……上官从窗台上跳下，一溜烟跑到后院围栏下，毫不犹豫地爬上她的最后一道障碍。胜利在望，她手脚并用翻过栏杆，只听得一声撕裂，裤腿挂在了栏杆倒刺上。“哎哟，倒霉。”她自言自语地心疼自己的裤子，手上的动作没停，天光已经微亮，思南路上的法国梧桐在薄雾中丢弃着枝桠上仅存的几片黄叶。上官摘下挂住的裤腿，跳到地上，拦了一两黄包车，便向火车站赶去。
　　五分钟后，袁朗端着一杯咖啡出现在花园里，他看着二楼飘下的床单和草坪上的脚印，一脸苦笑。

　　火车站进站口，复旦大学学生赴京请愿讨逆团的白色横幅悬在进站口一侧，十分瞩目。伍六一正在学生之中清点人数，“还差五个人。”他向史今汇报。史今看一眼手表，“她也没到吗？”
　　“是，昨天我都跟她说了一起行动，她还一定要回家。”伍六一埋怨道。
　　“四十分钟后才发车，别急。”史今向人群中望去。
　　“关键时刻掉链子，我怎么不急啊，嗳，你听没听我说话......”伍六一顺着史今的眼神望去，皱起了眉头，“李校长？”
　　交头接耳的学生们也大都注意到了车站门口的骚动，安静下来。一小队国民党士兵荷枪实弹地向他们走来，中间簇拥着的正是时任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
　　“校长。”史今立刻迎上前去。
　　“史今。”这位年逾花甲却仍然矍铄的老人，握住了史今的手，他看着自己的这群学生，回过头对身后的军官说道；“李长官，请原谅，我要与我的学生单独聊几句。”那军官做个手势，士兵们集体退下。
　　“赴京讨逆请愿团，名字起得好。史今，你就给我解释一下，你们此行，讨的什么逆，请的什么愿？”校长向史今发问。
　　“凡分裂我国家之人皆为逆，日本人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是要华北自治，意图逐步侵占我国土，国民政府不加阻止，竟派出官员支持，此举与卖国无疑。我们此行就是要讨伐奸逆，请国家统一之愿，请抵抗外辱之愿！”史今看着校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好，你们要振臂，要疾呼，可你们知不知道有人不愿听你们的喊声，甚至要你们闭嘴？”
　　“我们复旦人从不畏惧强权，不是吗,校长？”史今目光炯炯，“您一手创建我们的义勇军，总是站在救国前列的，我知道，您今天会希望我们去的，对吗？”
　　“哈哈哈，我今日是辩不过你们了，你们所有人都这么想吗？”老人望着所有学生，“看来是了……既然这样，我只要求你们一件事，怎么去的还怎么回来，我们复旦的学生很宝贵。”他走向一旁的军官：“李长官，很遗憾，我没能说服他们，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背着手缓步离去，那军官气急败坏地带走了手下的爪牙。
　　“好样的。”学生们拍着史今的手臂、肩膀，拥挤着，照应着，进了车站。
　　“她还没到。”伍六一提醒史今，二人正欲转身，又听到呼喊，“学长！学长……”是上官禾舒，她向进站口奔来，歪斜着帽子，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珠，“我到了。”
　　“你怎么搞的？”伍六一看着衣衫不整，裤子还裂了缝的上官。
　　上官想到自己要是听了六一的话，昨晚留在学校，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幅样子，不过她不想让伍六一借题发挥，于是立刻转移话题： “出什么事了？我看见校长了。”
　　“没什么。”史今拉过上官，“走了。”
　　伍六一追上去递过一个纸包，上官接了，是一只烧饼。“没吃早饭吧？看你这狼狈样。”他没理会上官的道谢，大步流星地向前追赶大部队。
　　史今对上官笑道：“他就这样，刀子嘴……”
　　“豆腐心，”上官接过话茬，“我知道。”

　　火车迟迟未发，直到上官啃完了一整个烧饼，依旧停靠在站台边。
　　“搞什么鬼名堂？”乘客们纷纷抱怨。
　　“清车！清车！”窗外传来喊声，“搜查□□！”
　　史今向外望去，见那“李长官”站在月台上，前几节车厢的乘客被赶了下来。
　　“冲我们来的。”上官在车门口对史今说道，她忽然回头跳下车，拦住了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司机师傅，您不能走啊。”
　　那男人打量了她一番，用上海话说道：“小姑娘，侬阿是要搞请愿的学生？侬伐要搞粗它（你不要搞错），是小命重要，阿是造反重要？”
　　“我们不是造反。”上官听笑了，“我们是……”
　　“吾伐管侬要做啥（我不管你要干什么），被各些丘八捉去要吃牢饭滴。”他甩开上官，“吾劝侬阿早捏回去（我劝你也早点回去）。”说完他便径自离开，留下上官站在原地。
　　“司机都走了？”上官无奈地对史今说。
　　“我可以试试，你们别下车，到第一节车车厢去。”伍六一说着，带了两名男生，跳下车混入人群，上官看他爬上车头，疑惑道：“他干什么？”
　　史今没回答，他一招手：“大家跟我走。”
　　学生们立刻向车头跑去，站台上的士兵看到了，立刻大喊，“车上的人站住！”一边穿过月台上的人流挤向车门。
　　伍六一在车头中忙碌。那司机走得急，炉子都没熄掉，伍六一指一面挥着另外两人向炉中加煤，一面打开了气阀。
　　浓浓的蒸汽令士兵们立刻转移了目标，向驾驶室跑去，然而一阵刺耳的摩擦，火车缓缓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