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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九十九 ...

  •   “仁泰十年,江湖大乱。此事初为瑶池阁所谋划,以门中弟子作饵,意图分割药王谷,得其丹药及钱财。”

      老头子靠在木柱旁,摇着破烂不堪的蒲扇念道。
      他满面沧桑,枯树皮似的脸上沟壑不平,嵌在其中的一双黑眼却亮得很,像是青年人的双眼。

      他又絮絮叨叨念了些别的甚么,低头一看,原本执笔疾书的少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愣愣地垂着头出神,并未将他方才所说的记下来。
      老头子哎了一声,将蒲扇往少年脑袋上一打,骂道:“走甚么神!”

      少年仰起头,黑魆魆的双眸望向老人,怔怔地看了会,才又垂下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道:“我在想药王谷。”

      老头子说:“想谁,席青?还是他徒弟?”
      少年抿了抿唇,渐渐开始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显出一点羞赧,说:“是竹青。”
      老头子道:“那看来你与他关系还不错,也不枉为师送你进谷。”

      “您让我在此时赶回来,真的只是要我帮你撰写这些书卷么?”少年将笔头在墨砚中一按,重新沾好了墨,抬眼道,“形势实在不容乐观,竹青在谷中多年,许少与世俗众人交流……我怕他会因善心遭人骗。他对姑娘好得很,若是哪个姑娘晓得了他这个软肋,恐怕会借此来要挟他。”

      老头子说:“呔,这般容易为女色所迷,往后难成大事啊。”
      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些甚么来反驳,但还未说出口,老人又摇摇头,叹息道:“酒色害人,还是清心寡欲为好。”

      “他不是喜好女色。”少年寻找老人说话的空隙,闷声说,“他……只是容易软心肠。且他从前并无武功底子,如今自创的剑法虽独具一格,却未必能挡住这仇家的毒刀。我分明留在那处会更好……”

      老头子摸摸蓄着的花白胡子,眯眼一笑,道:“你说的不错,但凭你一人之力,哪能救药王谷于水火?若只是撰写书卷,为师大可找他人亦或是自己来抄,何必将你叫回来。”
      少年垂下眼睑,停笔不语,等老人给自己回答。

      老头子说:“为师年岁已大,算着也该到了隐退的时候。你也可借此时机在江湖立名,待那娃娃下山时,你再去寻他。”

      少年说:“您要我在此时出师?”
      他抬头说完此句,又挨老人蒲扇一打。老头子坐下来,翘着腿,道:“你这个屁功夫,能出个甚么师。”
      少年捂着头,说:“我觉得席先生与你倒是有许多相像之处,难不成做了师父之后,都会成这等人么?”

      老头子嘿嘿一笑,道:“这是自然,为师与他师父关系极好,也与他喝过几次酒。他年轻时可是极为崇敬我,说话行事都向我学了几分。”

      少年扯扯嘴角,露出一脸想笑而笑不出的勉强神情。他垂眸看了看挂在腰间剑柄上的小玩意,心思沉沉,想落笔写些甚么,又忽的忘了自己要写甚么。

      “知晓,你要担的东西,不比他轻啊。”老头子又抚抚白须,沉声笑道,“人生死有命,你总有一日便会明白,有时在遇人受难时,不是不想助,而是无法助。”

      “师父,我明白。”少年道。

      “你不明白。”老头子说,“有些事不曾亲身经历,便永远都不会明白。”

      屋中忽的席卷起一阵风。
      黑翅巨雕从屋檐上飞下来,立在少年手旁,垂头理了理自己的羽翼。
      另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小鸟紧跟着扑扇着翅膀落下来,叫道:“大猪蹄子!大猪蹄子!”

      少年瞪它,道:“闭嘴!再叫烤了你!”

      *

      我早起算了一卦,隐约算出今日有异象。
      重怜姑娘下山已有五日,若是她还想让我去救赵前辈,这两天定会再上山来寻我。她当日所说的话还有一处地方,叫我听了之后心存疑惑,总觉得其中有些作假的成分。

      我师父与徐前辈关系甚好,而朱重怜说她是被徐前辈的人护送上来……
      徐前辈自然不会害我师父,但他遣人来做此事,实在令人费解。

      我将此事同我师父讲过后,他似是也不清楚。徐前辈没有再传信过来,去帮手的姜前辈也没有甚么音讯,我师父虽与山下还有联系,但了解到的事情总是少了许多。

      我师父说:“她再来,你看着再将她请下去就是,能拖一日是一日。”

      我说:“江湖中人都知道徐前辈与你互为交心好友,她说出这种话,难道不怕被拆穿?或是说除了徐前辈,还有人能以风水庄之名往外遣人?”

      我师父说:“你在这方面脑子倒还灵光。”
      他倒在藤椅上晃悠,椅子咯吱咯吱地响。这声音叫我安心不少,就是其他人都离开了,好歹我师父还在山上,他做事虽吊儿郎当了些,该护着我时,却还是会尽力护着的。

      我在江湖人脉不广,所能做的不过是好好练剑学医,不拖我师父后腿。

      到午后时分,果真有人找上了我师父。
      却不止朱重怜一人。

      这次我师父竟是出面去见这上山之人了。他落座下来,我将几杯温茶端上桌后,便退到了他身后,垂着头默默站着,不发一言。

      我师父说:“你们是徐庄主派来的人?”

      为首的其中一个青年将风水庄令牌摆出,恭敬道:“正是。赵留与庄主在钱庄事宜上有所合作,近日无端受人暗算,如今生死未卜,唯有席先生您出手能救他一命,故而我等被庄主派来,护送赵留女儿上山求医。”

      我师父听罢,呷了口茶,并未马上回话,过了半晌才道:“你们庄主莫不是被毒傻了脑袋?我药王谷向来不接女子求医,他与我相识多年,难道连这点都不晓得?”
      青年犹豫须臾,低声与旁边的几位同行之人说了几句,又对我师父说:“此事也不是庄主直接下的口令。庄主近日在姜馆主陪同下与武林盟交涉事宜,无暇管这等事,因此我等接的是连护法的命令前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席先生谅解。”
      我师父说:“药王谷替人看病的规矩,你们几个中可有晓得?”

      此时轮不到姑娘说话,因此重怜姑娘即便坐在屋中,有话想说也只能沉默不语。

      那几人面面相觑,想是对药王谷的印象只有替人医病一点,被我师父这么一问,实在是尴尬得很。

      听见我师父的指关节在桌脚轻轻一叩后,我便站了出来,面无表情抑扬顿挫地念道:“小病收翡翠,大病收黄金;药王谷规矩,医人不医狗。”

      这要是寻常人这般说话,我会觉得此人一定是在讨打。
      我念完后,便觉屋中气氛更为沉默了些,就重怜姑娘捂着嘴轻轻地咳了两声,愈发显得这氛围凝重了。

      方才出面说话的那青年恐怕就是个干粗活的侍卫,身上也没甚钱财,听完这等要求,鲠了好一会,才回头问朱重怜道:“姑娘,连护法叫我等过来送你,却不曾提过钱财之事,这……”

      重怜姑娘又是轻轻咳了两声,柔声对我师父道:“席先生,待这风头过去,家父伤好以后,该付的金银,赵家定会全数送上药王谷。”

      我师父说:“你家中难不成只剩你一人了?你父亲让你个姑娘家家上来替他求医?”
      朱重怜抿唇,轻声道:“因我先前与卫公子相识,多少了解些谷中情况……且此事也不是家父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法子。家中是因内贼才出此动乱,如今内贼尚未找出,贸然派他人前来,恐怕不太妥当。”
      她起身,似是要跪,被我师父拦了下来。

      我师父说:“我受不了女子跪我。”

      青年见我师父与重怜姑娘谈话几轮,都没有要出手救赵留的意思,便插话道:“席先生,她与她父亲相依为命,若是她父亲死了,她一个小姑娘在江湖中怎能好好地活下去呢?您在此时谈金银财物,未免也太逐利了。”

      我阖眼,眉头微皱,对那青年道:“我师父提这些,并非是出于逐利之想。我药王谷中也从未积聚过甚么财物,你们便不要拿道义来指责甚么了。”
      青年像是恍然才发现我的存在,他怔愣片刻,说:“这不是出于逐利,又是为何要拒绝这位姑娘的请求?”
      我说:“你们说的句句话都没甚问题,只是此事并不简单,我师父就这样下山,怕是凶多吉少。”

      青年没有接话。
      而他身旁随他来的另一人却尖刻地开口道:“说来说去,不还是怕死么?堂堂天下神医,救人推三委四,良心难道不会有愧?”

      我想此人的脑壳子定是进了水银,亦或是灌了放了七宿的卤水。

      我问他:“你怕死么?”
      说话尖刻的那人声音一顿,说:“我又不是武功高强的天下神医,自然怕死。”
      我说:“是人便都会怕死。但我怕我师父下山凶多吉少,并非是说他怕死。若是他这番下山中了他人圈套,死得不明不白……我药王谷又该如何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席青: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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