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神医卫竹青》东世

86、八十六

　　又隔了几日，赵前辈终于传信上来，说午后会开将重怜姑娘带回去了。我想不太明白，假若他是为朱如雪办事，这样将朱重怜送上来只是为了迷惑我么？

　　朱重怜清晨就起来整理了好了行囊，将院中屋内都清扫了一番，且我进火房后，还发现了一碗她留在灶台边给我的甜粥。

　　我去她暂时的住处去寻她时，她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有一声没一声地吹着竹笛。

　　见我过来，她微微笑了笑，道：“卫公子，我要下山了。”

　　我说：“看来你爹已经将仇家之事解决了，这是好事。”

　　但重怜姑娘没有我想的那么高兴，她虽然在笑，声音听起来却像含着淡淡的哀伤：“这确实是好事。卫公子，此事一别，往后大约不会再见了。”

　　我说：“倘若我们有缘，总会有相见的时候。”

　　朱重怜说：“兴许是如此。”

　　我想了想，又道：“姑娘的粥做得很好。”

　　她轻笑道：“我平日也无事可做，只能做这些事消遣时间了。”

　　“我原以为大户人家出来姑娘都只学琴棋书画，是不会做这些事的。”我说，“但你做得比寻常农家姑娘还要好，在下很是佩服。”

　　“没甚么好佩服的。”朱重怜略略一顿，道，“我家虽勉强算是大户人家，府中的仆役却很少，有些事必须由我来……何况这些事也不算难，只要肯做便能做。”

　　她说完这些，忽然问我：“我见公子腰间挂着的香囊似是出自女子之手，这送香囊的人，可是公子所说的吕姑娘么？”

　　我说：“正是她。”

　　朱重怜道：“女子送香囊，公子可知道其中含义？”

　　我还没想出应对的话，她又笑着问了一句：“那我送公子的香囊，公子也会收么？”

　　我说：“姑娘是在取笑在下罢？”

　　“多情比无情要更让人难过。”重怜姑娘说，她柔若无骨的手忽然覆上了我搭在桌上的手，道，“公子是能心怀天下的人，想来是不会把儿女情长之事放在心上的。”

　　我抬眼看向她坐着的地方，没有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迎面吹来的冷风中夹带着栀子花的芬芳，她将掌心贴在我手背上时，我又不可控制地想起了我娘。

　　我娘以前说为人不能太过张扬，否则就会招致祸患，所以她说话时常常是唯唯诺诺的口吻，好像她是任谁都能踩一脚的尘土……我明明说过不会再想她了，却还是会在重怜姑娘接近我时不由自主地忆起她，心中又浮上一阵难过。
　　她予我一命，我还活在这尘世间，我就不能忘记她。
　　但只要有一日我不能忘掉她，我就不能去想甚么儿女情长。

　　我垂下眼睑，对朱重怜道：“只要我与你相识一日，往后再相见时，也可以朋友相称。我以为姑娘对我其实并没有心悦之意，这些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姑娘又想要在下给出怎样的回应？”

　　“我心不心悦公子，若是我自己不说，公子又如何能知道呢？”朱重怜浅浅地笑着，她握住了我的手，忽然俯身向我靠来，将温凉的唇在我左脸上轻轻贴了一下。

　　我一时没回过神，待她松开我的手后才怔怔地抬起了头。

　　“我这般做，公子厌我了么？”重怜姑娘问我。

　　我搭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本想出口的话忽的像根鱼骨鲠在喉间，怎样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之后，我才听见自己出声道了句：“姑娘做了这等事，也仍旧是不心悦我的……你何必强迫自己这般做呢？”

　　我没有等到她的答话。

　　她在许久以后，才又轻声对我道：“我下山那日，公子能来送我么？”

　　我说：“姑娘想让我去，我便会去。”

　　“公子不知我是有情还是无情，”她说，“我也不知公子是有情无情，看来情这一字，确实是难懂。”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冷风呼啸而过，刮得我脸上生疼，只有被她的唇贴过的那一处在隐隐发烫。

　　情这一字，确实是难懂。

　　*

　　赵留前辈果真如约来了谷中。
　　他遣人送了几箱珠玉上来后，对我道：“还请小兄弟帮我谢谢你师父。药王谷救小女一命，这些珠玉虽少了些，却是我一番心意，往后若是药王谷有事，也可下山去寻我赵家。”

　　重怜姑娘站在他身旁低声道：“爹，是卫公子替我配的药。”
　　赵前辈楞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对我笑道：“想不到小兄弟年纪不大，医术却如此了得，果真不愧是药王谷神医席青的徒弟。”

　　我谦虚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些东西小兄弟就先收下罢。”赵前辈说，“虽说对药王谷而言，这些珠玉都不值一提，但如今山下之事还不够安定，也暂且拿不出更多的东西上来……再过些时日，我会再送两箱黄金进谷。”

　　我心道这江湖上黄金白银到底是甚么样的地位，怎的这些进药王谷的人谈论起金银珠宝时都像在谈论萝卜大白菜。

　　他真要送那么多珠宝上来，我也不会说甚么推辞的话。
　　但其实说真的，对我而言，钱财自然算不得甚么重要的东西，毕竟在这药王谷中，即便我身无分文也可过得很好。

　　“谷中近来也不安宁，你们二人下山时要务必小心。”我客套的话说完，偏过脸又对朱重怜道了句，“也请姑娘往后要照顾好自己。”

　　朱重怜对我柔声道：“多谢公子。”

　　他们父女二人与我道了别，就随着那些送珠宝上来的人一齐下山了。

　　我将诸事都处理好后，便用轻功飞到了院外一棵落光叶子的树上坐了下来。
　　天愈发的冷了。等这最冷的时候过去，便又到了过年的日子。

　　我师父去为徐前辈配药，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心想说不定能否极泰来，我师父妙手回春救回徐前辈一命，然后我们几人还能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这一年过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热闹，我都已经忘记药王谷真正冷清时是什么样子的了。
　　我倚着树干坐着坐着，又想起已经下山的岑师兄和季无道。

　　无道弟弟就常爱坐在这样高的树干上，是因为在高处能看见更多的东西，还是因为他希望这样一个人待着呢？
　　我现在坐在这里，只觉得高处不胜寒，迎面吹来的风实在是冷啊。

　　我从衣襟中取出他赠我的那一只竹笛，吹了一首他教我的最简单的小曲后，禁不住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季无道说江湖偌大，此后要相见定是件难事，我当时也没想甚么，就同他说了句有缘自会相见……现在想想，这话对于他而言，大约就是句空话而已罢。

　　我想到此处，耳畔忽然听到有道听着十分奇异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

　　等我凝神细细去听时，才发现这又是晓知白养的那只鸟在喊我。它扑朔着翅膀停在了我的肩上，小脑瓜在我脸边蹭了蹭，尖细地叫道：“卫公子！大美人！”

　　我说：“嘘。”

　　它不仅不停声，还更来劲了：“举世无双卫公子，神医一笑倾人城！”

　　我第一次觉得听鸟夸我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这些话是吕姑娘教的还是晓知白教的？总不可能是它自己无师自通的罢？

　　我语重心长地对它说：“你得让我低调一点。”

　　阿烦又蹭了蹭我的侧脸，嘎嘎叫的时候像极了鸭子，让我觉得颇为迷幻。

　　它既然来了，说明晓知白也到了此处。我略略等了会，果然听到了晓知白在底下叫我的声音。

　　我垂下头，单手撑着下巴看向他的方向，说：“这树干不太稳，你就别上来了罢。”

　　“行，我坐树下面。”晓知白叭的一声坐在了树下的杂草堆上后，问我，“你方才吹的笛曲，是季无道教的么？”

　　我说：“你最近可有他的消息？”

　　晓知白说：“他似乎跟着他姐姐往北走了，他们北月一行人似乎特意隐匿了行踪，半月之前我就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了。不过……你若是接手了药王谷，往后一定会遇见他的。”

　　我说：“这是为何？北月难不成会与药王谷有甚么联系？”

　　晓知白说：“你师父指不定会告诉你为什么。这是你师父做出的决定，我并非药王谷中人，也不了解其中详情。”
　　我沉思了会，想起我师父在季无道临走前，确实找过他说了些甚么。按晓知白的话来说，北月要做的似乎不是甚么好事，我师父向来是不愿惹是生非的人，怎会同意参与这种事？
　　可若是我师父没有应下北月门的要求，晓知白也不会在此时说出这种话了。

　　“北月门，与下九流是一路人么？”我问晓知白。

　　他沉吟片刻，道：“下九流是中原派系，而北月出于靠西北的异域，他们行事手段虽同样狠毒，但并不算是一路的人……兴许他们两派人见面时还会干起架，毕竟一山不容二虎，若是一派强起来，另一派势必就会衰弱了。”
　　“武隋安不就是下九流的人？”我忽的又想起武盟主的儿子，便随口提了一句。

　　晓知白说：“也多亏有他，正道这次与□□的纠缠比往日持续的时间要长得多，可谓是盛况空前了。”

　　我说：“他们两派不也是常常都在干架？”

　　晓知白说：“从前是没事时当消遣打一打，现在是昼夜不停你死我活地打，连歇息的时间都没得了。”

　　我说：“那武盟主岂不是很头痛？”

　　晓知白说：“可不是？他险些就真的一根头发都没有了。”

　　我们谈这武林盟与□□的事，看似与药王谷现状毫无关系，其实也真是没甚么关系。
　　只不过谷中能谈的事实在不多，像武盟主那头闹出的荒唐事，可供我们二人谈论半个月了。

　　我高兴时也笑不出来，但谈论这可笑的事也叫我心情舒畅了些，不再那么纠结于朱如雪与我师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