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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七十四 ...

  •   雨过天霁,秋叶满山,行在沾着水珠的落叶上,脚下便沙沙作响。
      我披着斗笠,坐在山间的溪水旁。

      季无道下山了。
      他不愿让我们送他,也不愿当面与我们道别。只是我前天无聊时用掉在枕上的头发卜了一卦,觉得他是今日要走,就提前到下山必经的路上守着了。

      季无道来时身无一物,走时也没甚么行囊好收,包裹里只放了几件平日穿的衣物和两个今早蒸的白面馍馍,再多也就是腰上挂着一把佩剑了。他似是心事重重,下山时只顾着埋头赶路,连坐在路边石头上的我都瞧不见。这还是等我主动伸手拦住了他,他才回过神,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道:“你怎么……会到此处?”

      我说:“自然是在等你。”

      季无道又是默了会声,才开口问我:“你如何知道我是今日要走的?”

      “算出来的。”我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一晃,说,“是不是很神机妙算?我前些日子学的玄术卜卦,往后下山你要是想算命,可以来找我呀,不收银子的。”
      背周易于我而言比背医书要容易,大约是我天生适合学些玄乎的东西罢。以后我若是不做神医,还能以算卦为生,做人总要给自己多准备几条出路的嘛。

      “做算卦的也不错。”无道弟弟说,声音里总算是带了些笑意。
      他放下包裹,坐到了我身旁,犹豫了会,又道:“你可以不来的。当面道别,我会觉得……更加难过。”

      我说:“我师兄走的匆忙,没能跟他好好道别是我一大遗憾。如今我能猜到你下山的时日,岂不是说明我们之间有缘?下山后又不是从此见不着了,你又要难过些什么呢。”
      天下分离相聚,本就是自然之事。我考虑了这些时日,总算是想通此事,也就没有那么多分别的难过了。

      季无道说:“破我剑招的方法,你要牢牢记住。”

      我说:“好。等下次过招,我便不会轻易输给你了。”

      季无道说:“可惜我未能将所会的笛曲都一一教给你。”
      我没接话,暗暗在心里道:这些笛曲听着都是悠扬动人,可就我这吹笛水平,最后还是只能辜负他一番良苦用心。

      前两个月琼花开得还正盛,他今日走时,却都只剩残花败叶了。我陪他走了一段下山的路,两人都默默无言,秋风飒飒,心中难免又生出了些凄凉之感。
      季无道骤然道:“这里还有一朵。”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探头去闻,果真闻见了淡淡的花香,道:“也有不合时宜的花啊。”
      他说完这句,又不再出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间,把他的万千情绪都堵在了心里,化成了只有自己才知其滋味的酒酿。

      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便不让我再送了,说:“你现在回去,到住处正好是暮烟升起,天色不会太晚。”

      我心说瞎子管什么天色晚不晚呢,却知他是一定要让我回去了,想了想,就最后问了他一句:“我们此后,还会相见的罢?”
      其实这是句废话,只是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随口用了这句自己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作了结语。

      季无道也停了下来,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倘若那时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
      我是神机妙算但还是算少了一步的卫竹青。
      我现在披着斗笠,坐在山间的溪水旁。

      他怎么就把天聊死了呢。
      我被季无道最后那句话搅得心中一阵闷气,不是在气他,是在气我自己。

      我那时竟然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拔掉他立下的这个flag,实在是太没用了。我就是随便说些别的什么都比问他那句话要强啊,我就该提前就想到按他这个性子,一定会说出那样冷场的话……我用双手舀了瓢冰凉的溪水,泼在了自己脸上。
      应该让晓知白同我一块来的,他为人比我有趣,定然不会让无道弟弟就那样下山离开。

      算着天还没暗,我就在溪边多坐了会,一直坐到手脚冰凉时,才决定起身回去。

      我刚站起身,方要抬脚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的交谈声。

      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晓知白。其中一人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我仔细回想了一会,终于想起这是那位来药王谷看了两次病被我师父说是人傻钱多的那位青年。他似乎还未注意到我,正在与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谈着些什么,但因他声音太小,我只能听到几个模糊字眼,并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

      须臾后,青年终于注意到了我。他先是一惊,停了与那姑娘的交谈,好一会后才对我笑道:“原来是席先生的徒弟。”

      我朝他略略颔首,问他:“前辈又是来求药的么?”
      青年说:“是。”
      我说:“是药三分毒,也不能常吃。”

      他一笑,说:“我此次不是为了替自己寻医,而是为小女前来。”
      说罢,他转头拍了拍跟在他身后那位姑娘的肩,让她站到了我面前。

      她朝我倾了倾身,说:“奴家名重怜。”
      这位姑娘声音虽不如吕姑娘清脆,却也十分娇软,像是天生说话就带着几分亲昵之意。

      “在下卫竹青,是药王谷弟子。”我说,“恰好我也正要回去寻我师父,二位就同我一起走罢。”

      回住处的路上,我走在前头,一面留神着脚下的石磴,一面听着青年问我:“小兄弟可是患有眼疾?”
      他问罢,又有些尴尬地笑道:“我这般出口探问,似乎太失礼节了。”

      我倒是不介意这种无心的冒犯,何况我也不认为他人说我有眼疾是冒犯的行为,他们所说的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又何须为此心生恼意呢?

      我说:“我生来便有此疾。虽看不见事物,但常人能做之事也是能做的,前辈不必觉得我与他人不同。”

      青年说:“看来小兄弟不仅相貌堂堂,心怀也是一等一的大。”

      我:“……”
      听不懂他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心大还是在夸我?
      我在听不懂别人说的话时,会像晓知白一般也把眉头微微皱起,装作自己在沉思的模样。

      那位重怜姑娘就跟在我们二人身后,一言不发。她不同我说话,我倒是松了口气。像吕姑娘那样的女孩子我还能说上几句话,对着这种小家碧玉、文静守礼的姑娘,我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娘当年也是这样的女子。
      我也不曾开口对我娘说过甚么,在她面前,我是不需要说话的。

      想着还有与我娘如此相似的姑娘跟在我身后,不论那青年前辈再对我说什么,我都无心再回他了。

      *
      “医屁啊,不医。”我师父让那父女在平常他替人诊断的屋中坐下后,把我拉进了他的住所,拍桌大怒道,“你既然知道他是来替他女儿求医,为何不顺带告诉他为师不医女子!不医!”
      我诚恳道歉:“我忘了。”
      我师父拿拂尘打我,怒气不消,道:“真是气死为师!是不是见着人家姑娘好看才忘的!为师真是看透你这个瓜批崽崽!”

      我默了默,道:“我瞎呢,看不到她长啥样。”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懂吗!”我师父大声嚷道。
      幸好他住处离那诊断屋子还有些距离,不至于叫那对父女听到他喊到几乎要破音的封建发言。

      我说:“那您要让他们直接下山么?”
      我师父说:“为师最烦的就是他们这种人,上山前不打探清楚药王谷规矩,随随便便就来求医!个仙人板板,老子不医他们下山还要四处叨逼,说天下第一神医就是个狗屁玩意,说老子为医不仁!为医不仁?啊?说的什么屁话!”

      我替我师父默念了一遍大悲咒,希望他能尽快冷静下来。
      看来他是真心不想医女子,竟然能气成这副模样。

      我说:“您是天下最讲道义,最有仁心的医者了。”
      我师父说:“道义个屁,为师多少年不讲这种听着恶心人的东西了。”

      那看来这样夸他行不通,我酝酿片刻,又道:“那些人就是嫉妒师父您的才貌双全,您要是真被他们的话激怒了,岂不是正随了他们的愿?”

      我师父听完我的话,当真就不吵了。他放下拂尘,垂着头背着手在屋中绕圈,一边绕一边念着“才貌双全”四字。

      他念了大约有几十遍后,才猛然抬头对我说:“夸人的话说的倒是比从前好了。”
      我说:“是实话。”

      我师父终于镇静下来,问我:“你觉得那赵小姑娘如何?”
      我怔了会,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赵小姑娘就是重怜姑娘。她不曾说过自己的姓,但既然她父亲姓赵,按理来说她也该姓赵才是。我师父叫她赵小姑娘,倒也没甚毛病。

      我与重怜姑娘话都没说上几句,又怎能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呢?
      但我师父这么问了,我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才答道:“她与吕姑娘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

      我师父呵了声,道:“你别拿红香馆那女娃娃出来作比,她那样的哪算得上姑娘。”

  • 作者有话要说:  吕姑娘:?老贼你说sui没有女人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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