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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十九 ...

  •   中秋后又过了半月之久,我才得以重新见着我师父的面。
      我照常替他捏肩煮茶,等我师父终于提起精神坐直身子后,我才小心翼翼地又向他问起我师兄下山的事。

      我师父这次倒不拿蒲扇打我的头了,很是平淡地道:“你师兄本是要带你一起走的。”
      我一愣,问:“这是怎么说?”
      我师父勃然大怒:“啥子瓜皮你个崽崽还真想跟他走?”

      ……我就问一问而已啊。

      我努力整理好措辞,等我师父气消了些后,才继续问他:“您前些日子是为我师兄的事下山了么?”
      “莫在为师面前再提这个人,”我师父突然恶狠狠地拍了椅子扶手,骂道,“他把为师做的饼子全扔下山了!为师还下山找他个屁!”

      您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才生气的吗?
      可是身为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吃掉两盘您做的饼子吧。
      我为了明哲保身,还是决定抛弃良心,把这句实话憋在肚子里。

      不过就我师父这么说,他便是为了别的事下的山。我在心里盘算片刻,问我师父:“那是为了徐前辈或是姜前辈的事?”
      我师父转身在我额心猛地一弹指,恶声恶气道:“整日没事做是不是?瞎关心这些做甚?”

      他手下是有留情,可我突然被这么弹一下脑门还是贼痛,险些做出龇牙咧嘴这等不符本人形象的事。我一面忍着痛,一面心道我师父每次都说我是在瞎关心,可是我好歹是他关门弟子,这些事他不与我商量,我对药王谷又能有什么切实的了解?
      晓知白的师父虽让他独身来到此处,但也不是对他不管不问,门派中发生的些许事情也会通过书信告知他,偶尔还会在信中指点一下他的武功。

      相比之下,我感觉自己不是被我师父放养,而是被我师父放弃了。

      “你近日不是在琢磨神什么仙剑法?”我师父又弹了我额心一下,道,“使给为师看看。”

      我甚是心虚道:“只是随口胡诌的花把势罢了。”

      但我师父不论我说什么都要看,我只好硬着头皮取了他屋中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与他一起到了院外的空地上。握住剑柄时我还是有些颤颤巍巍,生怕我故意耍帅的心思被我师父无情地戳破……我紧张时便会把脊背挺得更直,脸绷得极紧,让他人看不出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抽剑出鞘,持剑之手背在脑后,待面前人攻来时再劈剑砍下。我这剑法如今也只有个大致雏形,使出来跟闹着玩似的,对上更厉害的江湖侠客定然会落在下风。这第一招用意不在伤人,而是扰乱对方注意,好叫我寻到时机往后退一定距离后,再用轻功上空与对方打斗。用的剑招都不高明,且大多都是纯粹为了好看的挑花斜刺,我的胜算只在撒花或撒其他东西时对方心神乱的那一瞬间。

      但现在我身前并无与我切磋的人,我便跳过了撒花的那一步,将剑收回鞘中,轻轻落回了地上。

      我呼出一口气,方才额上因紧张冒出的冷汗叫清风一吹就干了,我师父也看不出什么。

      站在原地半天等不到我师父说甚么,我忍不住开口问他:“师父觉得我的剑法如何?”
      我师父用指关节敲敲石桌的桌板,沉吟半瞬,道:“可以去戏班子舞刀弄枪,兴许会有姑娘专程来看。”
      我说:“……没有别的了吗?”
      我师父说:“确实是胡诌的花把势。”

      您说话太直了,我不喜欢。

      我师父拍拍身上衣裳,悠悠站起身对我道:“为师来与你切磋,你再将方才的剑法使一遍。”

      我怔了怔,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这次是真心要指点我武功了。

      我暗暗地又吸了一口长气,胸膛里心跳砰砰作响,重新握住剑柄的手心竟在微微发烫。我师父莫非是察觉出我私下的抱怨了么?还是他终于意识到身为师父的职责了?我一时想不出答案,便暂时不再纠结这些问题,凝神静气,待我师父站定之后,再像先前一般将出鞘的长剑朝他劈下。
      我师父只是侧身略略一避便闪开了我的第一招,他随即伸出两指一点,我竟是连往后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定在原地。

      我师父说:“你这第一式,怕不是以为同你切磋的都是瓜批罢?凡是有些武功的人,出手都比你快,也未必会因你劈这一剑给你留下动歪心思的时机空隙。”他在评点我招式时针针见血,严厉得丝毫不给我留情面。我抿着唇,等他解开我的穴后,重新摆好姿势,第一招还是劈剑,只是在我师父要出指点我穴位前,我空着的另一只手先发制人,用力地捏住了他手腕。

      我才刚生出些嘚瑟之情,持剑的手腕上忽然一震,痛得我皱了皱眉,手一松,长剑便叮的掉在了地上。
      失策。我有空着的一只手,我师父也有另一只没被我制住的手。

      “你自创剑招,是花把势,但也有些意思。”我师父说,“只是光想一式是远远不够的。那女娃娃打不过你,是因她从开头便手下留情。她心神本就不在切磋上,即便是后来认真了,也并未使出全力。”
      那日我师父竟是去看了我与吕姑娘的比试的!我更是讶异,又有些淡淡的欣喜,这般说来,他也是在寻教我武学的时机罢?
      我捂了手腕上的痛处一会,又俯身将剑重新拾起,问我师父:“可我要怎么做?”

      “出招之时,便要想好对策。你要想通自己的剑招破绽在何处。”我师父一掌糊上我脑门,道,“为师一向不喜用剑,你可知道为何?”
      我懵道:“为何?”
      我师父冷笑道:“太麻烦。”

      他出名的招式是直接放毒,还美名其曰润物无声,其实说到底就是个阴招。

      我师父说:“阴招个屁,神医放毒,能叫下阴招么?”

      我细细一想,说:“那这么说,用剑的侠士在江湖岂不是容易吃亏?”

      “神医放毒不算下阴招,但像那些寻常江湖侠士,是不屑于用毒的。”我师父说,“即便是下毒,多半也不会下即刻见效的剧毒。”
      他又哈哈一笑,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下毒又不让人立即死去,是仍心怀道义,想给那人留一线生机?”

      既然下的是迟早会置人于死地的毒,又何来心怀道义这一说呢?
      我也大约明白我师父的意思。这慢性的毒若是能及时得到救治,对性命倒也无大碍,毕竟剧毒令人当场致命,而中慢毒的人还有寻医者救治的机会。

      *
      深夜昏昏。桌上的灯盏中的芯子挑掉后,我合上眼,在床上躺了会,心中思绪万千。
      枕下还放着那块刻着朱如雪的木牌,幸好吕姑娘躺在我床上时没有发觉此物的存在,她一知道,我师父定然也会知道的。

      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翻身背对木窗,扒在床边问晓知白他们:“为何有些人会给仇家下慢毒,留给对方寻医治好的机会?见血封喉的毒不是更好?”

      晓知白也翻了个身,漫不经心地答道:“这原因可就多了。你要是实在恨一人,只杀他一次哪解得了气?”
      他自从中秋那夜后,声音就变得低哑了许多,不知是因着凉的缘故还是在过变声的时期。

      “也有道理。”我说。

      正在打坐的季无道听我们谈了几句后,也开口淡淡道:“兴许还不会对那人直接下手,等他娶妻生子,过得相当美满后,再将此毒下在他的孩子身上。”

      我心想他这话说的还真有点大恶人的意思。要恨到什么地步才会这般处心积虑地等待,还将怨愤发泄在仇家的后人身上?我坐起身,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胡说八道似的地说:“要是真有我极为讨厌的人,我就把他吊起来,用鸡毛挠他的脚心,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晓知白说:“心狠手辣,实在了得。”
      我说:“过奖。”

      我其实已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无道弟弟像听不懂我故意打岔的话一般,又接着说道:“你是药王谷弟子,会受神医身份庇护,江湖人不会随意拿道义来评判你所作所为。你往后要是真正憎恨一人,即便是砍掉他的四肢,把他做成药人,也不会有人说甚么。”
      他说的明明是极其残忍的话,可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我张了张嘴,话像是卡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他没有与我开玩笑,真的是在认真地回答我这个问题。
      “你不爱听这种话,我知道。”他默了会,又淡淡道,“我不该说的,抱歉了。”

      他说罢,陡然起身,脚步声在静寂的夜中显得极其沉重,待到他走出屋门,又将门轻轻拢住后,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晓知白这次却没有拦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自带冷场效果的无道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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