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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 ...

  •   吕姑娘对山上的饭菜极为不满。
      她从前一直生活在以菜肴著称的红香馆里,还真没吃过这些随便炒炒就上桌的山间小菜,挑剔也是难免。

      我往碗里舀了些汤,听着她在旁边嘟囔道:“这菜里放了多少盐啊,一口咬下去全是盐巴。还有你们都不择菜的么,这菜杆子也太硬了!啧,本姑娘的牙都要被这汤里的萝卜崩掉了!这道猪肉炒豆角做得更是难……”
      我放在汤勺,及时地制止她:“吕姑娘,这道菜是我做的。”
      吕姑娘努力地把要说出的抱怨收了回去,顿了会才接着道:“做得更是难得一见的好吃。”

      我:“谢谢。”
      我心里其实有数,她能这样违背良心夸奖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吕姑娘说:“难不成你们在山上吃的都是这些东西?”

      我说:“我师父前些个月在研读菜谱……不过他大半时间都在炼药,来亲自下厨的时间很少。”
      言下之意便是这些时日都是我们三人轮流做菜的。
      因我看不见调料,下盐时总控制不好剂量,有时还会误把糖当成盐放进菜里。我做出来的菜难吃是难吃,好歹还吃不死人,晓知白他们才让我继续进火房帮忙打下手。

      “席老贼一定是自己羞于见人,才不肯让厨子来给你们做饭。”吕姑娘义愤填膺道,“等我下山,我就叫姜姐姐送两个厨子上来给你们。”

      我表面在跟她说谢谢,心里却暗暗在想:难道我做的吃食已经难吃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有一丢丢难受。

      最后吕姑娘还是喝了一碗半生不熟的萝卜汤,毕竟这里不供夜宵,恰好山上用来待客的点心也被我们三人闲暇时吃掉了,饭菜再难吃也得先填填肚子。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她在几处院子间跑了四五趟,没见着我师父,便又绕了回来找我们谈天。

      吕姑娘说,红香馆算是半个烟花之地,其中美人如云,但大多都卖艺不卖身,都是她姜姐姐游历各地时带回来的小姑娘。她提到自己时难得有些羞赧,说她小时在街上讨饭,是姜姐姐把快饿死的她带回了馆中,十年如一日待她如亲妹妹。

      我说:“我也是被我师父从外头带回来的。”
      吕姑娘默了默,道:“我倒是看不出他是这样好心肠的人。”

      “他心肠很好,只是嘴上说的难听了些。”我抬眼看向她,道,“姑娘对他有偏见,我能理解。我师父看似没心没肺,但其实是个重情之人,大约是因为他与姜前辈都将情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二人才会结为至交好友。”
      “可是他待我姜姐姐并不算好。”吕姑娘又嘟囔起来,但这次说话时少了些底气。
      她还是以为她姜姐姐痴心枉付,将一腔真情给了个只会吃软饭躲在谷中的窝囊废。

      我觉得误会总要说清才好,就我师父那么小肚鸡肠爱记仇的人,听到这些话,定是要对吕姑娘有意见的。

      我说:“姜前辈对我师父,我想并不是常人说的情爱。”

      吕姑娘坚持己见道:“怎么就不是了?她从来不对男子这么好的。”

      “就好比……我与你为友,若是以后你遇危难,我定会尽我全力去救你。”我接过晓知白递来的热茶,双眼仍凝视着吕姑娘坐的位置,道,“那我这么做,就不是为了情爱。江湖儿女之间,难道只讲私情,没有朋友情义可言么?”
      行走江湖的虽大多为男儿,但女子也可簪花带酒,快意恩仇,二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因我娘的缘故,常常对姑娘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如今想想,同她们交好也是正常之事,救人尚不问来路,交友又何必在意对方是男是女呢?

      吕姑娘又默了好久,才问我:“你现在当我是你朋友?”

      “自然是朋友。”我答。

      “我,可是,席老……”吕姑娘说的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她堵在喉间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想来也是,她骂了我师父那么多回,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承认自己错了。过了许久,她忽然从石凳上跳了下来,脚下一蹬,飞出了我的院子。

      待她的声息彻底消散后,晓知白才将原先藏着的糕点拿出放在了桌上。
      他一面给我满茶,一面又道:“吕姑娘是害羞了。你既然对她无意,为何又要对她说那么多?”

      我说:“难道不该说么?”
      这与我待她有意无意又有何关系。

      “你方才话中的意思,”晓知白却没有回应我的话,另转了个话头说道,“是不是将她与我……还有季无道等同来看了?”
      我一下子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觉得与我交友的任何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

      我不知他对此事为何反应这么大,只好酝酿了一下语气,才说:“当然是你们重要些。”

      晓知白听到我这样说,却也没有高兴起来,只是闷闷地道了句“算了”。

      我说:“你要是有事,我也会竭力帮你……不过我武功稀烂,怕是也帮不上你什么。”

      “人只有一条命,哪能为每个朋友都豁出真心,赴汤蹈火?”晓知白说,声音愈发低沉,“要是我哪日真的自身难保,我情愿你不来救我。”

      果真是嫌我武功烂,又爱空口说大话,去帮他也是累赘。我默默地垂下头咬着手里捻起的桃花酥,想。

      我们三人一时对坐无语。天色暗下,鸟啼渐尽,连风声也停了。

      是季无道出声打破的沉寂的局面。
      他说:“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也不愿你来帮我。晓兄说的是,命只有一条,还是留给自己罢。”

      我心神忽然有些晃动,忍不住问道:“那为何有人会甘愿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问出此话,我心口处又开始发痒,偏偏痒在骨血,只能忍着,不能用手去挠。
      热意从那痒处蔓延至五脏六腑,我耳边忽的一阵轰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晓知白二人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听起来竟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了。

      这是什么感觉?
      我稳住身形,想说些什么时,轰鸣声又全数停下,热意退散后,我的指尖便有些发冷了。

      这教我一时间都没有心思再去注意旁边二人说的话了,惊悸之感久久不散。

      *
      珠玉阁。

      徐衍靠在二楼特意留出的座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中的银球,空着的另一只手便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向台上展开的珍宝玉器。
      他着实不算年轻,却也称不上老,看得出平日里多有保养,只是近来奔波太久,眼底有了些疲倦的青黑之色。他下颚蓄着浓而密,打理得十分整洁的美须,长相未必出众,但通身一派儒雅的气质,便能彰显出他不寻常的身份。

      在台上之人喊到第五个所谓的珍宝时,他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便挥手唤来了站在珠帘旁的青年。

      “刘府的字画何时能看到?”徐衍用镶着玉石的指戒敲了敲扶手上的雕花,道,“前日便说会有,怎的等到今日都不见踪影?”
      “属下去问问周尺。”青年略略拱手,方要抬脚下楼,又被徐衍叫住。

      “你去问,他多半也不会讲。”徐衍道,“这字画先前便有人在卖,可珠玉阁为保名誉,从不透露卖主身份,这查也查不出头绪。这沾着人血的东西,也亏他们敢这般出手。”
      “他们大约还在暗中观察着字画的去处。”青年道。

      徐衍将银球又在掌心转了两圈,仍是头痛,卖刘家字画的未必与谋害药王谷的那些人有关,说不准只是为了趁机发笔横财。
      他要是以风水庄庄主的名义买下这副画,定然是要惊动在背后操纵此事的人……

      “阿观在庄中如何了?”徐衍想得头痛,干脆就暂且将此事放在一边,向风水庄护法连重问起了儿子的事。

      连重道:“少庄主天资聪颖,已将庄中的藏书读了大半,武艺也大有长进。”

      徐衍微微一笑:“那便好。他要什么,你们就给他什么。”
      “属下遵命。”连重颔首,应下了徐衍的话。

      又是一炷香后,台上才摆出了传闻是刘府遗留下来的字画。
      字画出自名手,但也说不上多为珍贵,只是因为刘府被灭门一事,起价才比寻常字画高。徐衍瞥了眼台下举牌叫价的人,面上一笑,对身旁的护法道:“他们竟愿意买这种东西挂在屋里,也不怕沾上晦气。”
      连重问:“庄主要叫价吗?”
      徐衍摆摆手,道:“我方才一想,买下这字画对风水庄百害而无一利,还是作罢吧。”

      他们二人这谈话间,底下已有人喊出了高价,将那字画收入了囊中。
      连重向下一望,那竟是个身量很小的戴着面具的少年。

      少年身着布衣,朴素无华,并不像能出重金买画的人。

      连重方想问徐衍要不要跟着这少年,便听徐庄主笑了笑,道:“原来还有人不怕麻烦,特地来引火上身。”

      徐衍说罢那一句,忽的用袖掩住嘴,重重地咳了两声。
      他平静无波地将手放下时,连重瞥见主子袖上的暗红,心中一惊,却知这不是他可提及之事,便闭了嘴,不再开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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