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神医卫竹青》东世

58、五十八

　　热酒浇在冷瓷碗中，呲的升起了一阵白雾。

　　那带着面纱的女子独坐一桌，点了三两清酒，一碗白粥和两盘小菜。

　　她一头黑发梳成了许多小辫垂在脑后，不饰珠玉，身上只配银制的坠子与手镯。兴许是常年日晒的缘故，她肤色并不白皙，露出一截的腰肢纤细却不瘦弱，美而不至于令人心生情-欲。吕叶烟偷偷扒在柜台边看她，看她捻起酒杯，用杯中的清酒来湿润她苍白的嘴唇。
　　这种温和到甚至有些优雅的喝酒方式，小姑娘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馆中的常客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是女侠们来此，也不屑做这种文绉绉的品酒模样。

　　女子不抹脂粉，但双手的指甲却都用花汁染成了似血的艳色，十指如花枝，花在指尖盛放。

　　吕叶烟看了一会，心惊的感觉仍还未褪，便蹲下来吸了两口气，才同手同脚地跑上去找姜月。

　　上楼梯时她撞见陆九下来，陆九神色沉沉，定定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才将视线收回，转身进了火房。

　　她到姜月屋中时，姜月正对着几块铁质令牌发怔。

　　吕叶烟凑过去也盯着那令牌看了会，没看出个所以然。她等姜月回神，才小声地拉着对方的袖子道：“姐姐，街上昨日死人了……”

　　“陆九同我说过了，”姜月平静道，“你近日便不要出门了，那是北月门的弟子，他们一向看不上中原人，我们也不必上赶着给自己找恶心。”

　　“我怎么不曾听过北月这个门派？”吕小姑娘双手一撑，坐到了姜月的桌案上，问。

　　姜月抬手往她额心一捺，道：“你又真正知道江湖哪些门派。何况北月常年在大漠异域活动，在中原没有名声也是正常。”
　　吕叶烟说：“他们下手实在狠毒，那汉子只是出言不当了些，就被他们砍了脑袋。”

　　她合上眼，还能想起对上女子冷如冰霜的眼时，全身震悚之感。
　　那几个汉子因同伴手臂被斩怒而拔刀，但不过两刻就都被断了咽喉。

　　吕叶烟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在那女子经过时嘟囔了句：“不过一点小事你便当街杀人，未免做得太过分了。”
　　女子听到她的话，竟停了下来，淡淡道：“如何过分？”
　　吕姑娘不想她真的停下来了，喉间一鲠，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你让他们横尸街头，还要别人替他们收尸，难道不是过分？”

　　女子说：“那你的意思是，没有尸体，便不算过分了？”
　　吕叶烟说：“……嗯？”
　　那女子扬手之间，地上几具尸体便皆化成了血水。

　　吕小姑娘想着想着，愣了好些时候，才从这段回忆中挣脱出来。她扒拉过去环住自己姜姐姐的脖子，娇声问：“这女子是什么身份呀？”

　　“我对此人知之甚少。”姜月道，“不过她总让我隐隐地想起另一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
　　我提着绿豆汤到田里时，无道弟弟刚拔完田中的杂草，正坐在旁侧的树下乘凉。

　　晓知白上次说我师兄过两日来找我师父谈完话就会下山，但事实上，由于种种不知名的缘故，我师兄下山之事又往后推了半月多，大约是想在山上过完中秋再走。
　　我在心里悄悄地谢谢我师兄，他一来，我师父肯定就不会把自己做的饼子都塞给我了。

　　我在田垄上走了一圈，摸了摸玉米叶子后，才回去坐在季无道身旁。

　　他教我笛子的时间不变，所以要想再教我招式的话，必须另找空闲时日才行。我盘腿坐着，偏过头认真地听他粗略地拆招的方法，作为破北月剑法的基础。
　　天下武功，皆有破绽。只是双方交手时间过短，往往不足以发现攻破之处。所以若是能预先知道对方的破绽在何处，得胜的几率就更大。
　　剑法多变，但因其是从一式衍生而出，所有的招式都有一个共同的破绽。季无道用竹枝作剑刺我身前，他将出手的一招一式都同我说得明明白白，同时告诉我在他出招的那一刻，他身上哪些地方算是破绽。我不由得心想，要是我师父也同他一般认真教我，我大概也是有成为武林高手的可能的。

　　对练了一两个时辰，中途歇息时我们便坐在一起舀绿豆汤喝。

　　季无道倚在树干上，问我：“你恨不恨朱如雪？”
　　我说：“我不了解她，也说不上恨。”

　　“我阿姐从很早以前开始，便将朱如雪当成了她最为崇敬之人。”季无道说，“她处处都向朱如雪学，狠毒果断，为利而生。”

　　我说：“也是一种活法。”

　　人所处的环境，总会无形地将他引导到他将走的道路上。

　　想了想，我问无道弟弟：“我会因为你姐姐崇敬朱如雪，连带着将你一同恨上么？”

　　季无道说：“你不会。”

　　我说：“那不就是了。”

　　练到午后蝉声高鸣时，晓知白也来了。
　　他说近来谷中没有再出现外人，说不清我师父仇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虽然还得提着一口气，却不必再像先前那般天天提心吊胆。

　　我说：“这般中秋就能好好过了。”
　　虽说捏的月饼子都很丑，但难得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过中秋，我对这个时节，心中还是期盼着的。

　　“是啊。”晓知白说。

　　他也盛了碗绿豆汤喝，喝完后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说是从前答应给我的玩意。
　　我回想了好久，才知是我问他有没有拨浪鼓的那次，他答应会给我别的东西代替笛子。

　　晓知白说：“这把折扇上有机关，你只需展开后摇五下，我便能知道你在叫我。”
　　我觉得新奇，小心翼翼地展开，摸了摸扇面，没有察觉出它与寻常折扇的不同之处。

　　“那无事时可以摇么？”我问。
　　晓知白默了半刻，道：“不要连续摇五下，在中间停个半刻便好。”

　　我试着将它收起后再猛晃一下手腕将扇面展开，再用折扇掩住下半脸，问他们：“这样像不像话本中的公子？”

　　特指那种不论春夏秋冬，都会摇着折扇的富家公子哥。
　　我自我感觉良好，闭目片刻，将折扇一收，道：“在下神医卫竹青，久仰二位大侠之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晓知白认真地想了会，说：“你在说这句话前，用收起的折扇敲敲下巴。”
　　我说：“好。”

　　然后我重来一次，用折扇轻轻碰了碰下巴后，略略一颔首，抬眼上望，道：“在下神医卫竹青，师出药王谷。敢问二位大侠名谓？”

　　甚有感觉。

　　季无道默了片刻，也给我认真提议道：“不如再在折扇上题些字样或画些水墨山色。”
　　原来晓知白给我的这把折扇上还是空白一片，是要留给我自己去题字的。

　　可我没有练过书法，识字还可以，写出来的字都像是狗刨出来的。

　　回去时问过我师父后，他欣然同意帮我题字，只是写的内容得由他定。

　　飧食前让他题字，月出时他便把题好字的折扇还我了。

　　我师父并不同我说折扇上的内容，我只好拿着折扇回屋去问晓知白和无道弟弟。

　　季无道说：“前面写的是‘医人不医狗’。”

　　晓知白接过折扇，翻到另一面，说：“后面是‘大病收黄金，小病收翡翠。若是求医药，先给买命钱’。”
　　他念完后不由得夸赞道：“好诗。”

　　……这是诗吗朋友！

　　我心道拿着这把扇子出去晃悠，大半会被人当成黑心庸医罢。

　　我本想将扇子放在枕头下压着，摸到枕头时又想起先前刻着朱如雪的木牌也放在底下，心情突然有些复杂。犹豫了一瞬，我就把折扇与外衣放在了一起，那木牌仍旧压在枕下，我不想动它。
　　朱姑娘当年上山，也一定是来求医的罢？
　　她可能是为瑶池阁而来，也可能是为自己或亲友而来……

　　只是她来求医之时，还抱着别的不能言说的心思。

　　这条医人不医狗的门派规矩又是谁定下的？
　　我想身为医者，在人命关天不得不动手时，又如何知道救的是不是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小人呢。

　　兴许是心念那木牌的缘故，我入眠后竟梦见了少年模样的我师父。清冷的月光下，他在崖边给他心爱的姑娘舞刀，刀起凝清光，挑花代君心。
　　姑娘坐在一旁静静地看，清澈的眼眸中映着少年英气而柔情的模样。

　　我师父折了花，递给她。

　　山中无珠玉，折枝赠美人。
　　可是美人只要珠玉，她从来都不爱花枝。

　　*
　　我上山采药时，恰遇一树琼花。
　　琼花开得正盛，我折了一朵，回去给了我师父。

　　我师父说：“你当你师父是那些女娃娃？还送花？”
　　我说：“花多好看，你不要就算了。”
　　他呵了一声，找了个盛水的杯子将花插了起来。

　　我说：“我还是想一直留在药王谷陪您。”
　　我师父说：“成天说这种屁话，你得下山谋生计啊崽子。”

　　我心想他一点都不懂我，为什么我总要跑过来跟他煽情啊。

　　刚想怀着满腹郁闷抬脚离开，我就被我师父抓过去狠狠地揉了两下头。

　　他说：“好好择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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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父：（忍住眼泪）
……
（其实没有眼泪我乱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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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立flag了，手速跟不上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