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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六 ...

  •   天色微明。
      季无道缓缓睁开双眼,一夜过去,他仍是保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双手结定印于腹下,呼气之间,他状若蝉翼的睫毛上便凝了一层晶莹的白霜。卫竹青原先要他盖被而眠,但寒毒入骨,如若不打坐运行真气,他大约会被冻死在睡梦里。得知此缘由后,卫竹青也不再过问他打坐之事了。
      席青先生配的药,的确能减缓他夜间四肢僵硬之感,却不能阻遏这寒毒蔓延。

      并不是席青不知如何解此毒,而是解药需要的一味药材,需要千百年的岁月生长,而天下唯有的一株,已经被人烧毁了。

      他长出一口气,手在地上略略一撑便起身了。

      床上的少年抱着被子,身上白色的里衣因半夜翻身而皱得松松垮垮,散开的墨发间隐隐地露着一点雪色的脖颈。
      少年不觉他起身的动作,仍平稳地呼吸着,睡得很安详。

      晓知白起得比他更早,地上的床铺上已经没了躺过的余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季无道并不想猜测对方哪门的弟子,对晓知白去做何事也毫不在意。他和卫竹青想的大致相同,与人相识,只要没有血海深仇,就不会去过问别人的身世门派。
      他抬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个穴位,默念了一番玄阳诀,脸上凝着的白霜才渐渐消融。
      用清水净面后,他喝了温水,啃了桌上放着的两个馒头,便打算动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方要出院门时,他竟跟晓知白撞了个正面,两人面面相觑一阵,还是晓知白先开的口:“你要去何处?”
      他答:“去山上练剑。”
      晓知白又问:“你要去找岑玉罢?”

      季无道本就不是擅长撒谎的人,被晓知白说中目的,立即面色一凝,垂下眼睑,半晌才道:“你如何看出的?”
      “我猜的。”晓知白把手里的剑挂回腰间,道,“他过两日要来找席先生谈事,你那时找他必然困难,所以我想你会现在过去。你去找他做甚?再去帮他杀人?”
      “我没有替他杀人。”季无道抬眼看他,“各取所需罢了。”

      晓知白看了他一会,大约觉得劝也没用,便让开了路,让他走出去了。

      季无道走出两步,又听到晓知白在身后对他道:“你昨日说,喜欢上无情的人更苦……往后你也别做无情的人罢。”

      他没有出声,没有回头。
      有情无情,有道无道,难道是一个人自己就能做出定夺的?

      晓知白的声音又远远传来,像是晨雾中一点缥缈的风声:“至少有竹青真心待你。”

      我知道。他在心中默默道。
      却仍旧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
      清晨总是要凉快些,山间雾气萦绕,石路在其中隐隐绰绰,斗折蛇行。

      季无道到时,岑玉已经采池水烧了茶,茶水在壶中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蒸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此人当真是在何处都要煮茶弹琴,分明习的是杀招,又不肯脏手杀人,心肠狠毒,可偏偏要做出一副清风明月,道貌岸然的模样。
      这茶自然是岑玉煮给自己喝的,与季无道没有半点关系。

      离岑玉最近的树上吊着一身着奴役服饰的人,口吐白沫,却还留着一丝气息。
      岑玉说不亲自杀人,就一定不会让人死在自己手里。

      季无道刚要抬手去点那人的哑穴,岑玉便笑着看向他,道:“哑穴我早便点了,他经脉已断,你放心下手便是。”

      “我想不明白。”季无道回头来看向岑玉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道,“你下山以后,必是要动手杀人的,为何还要怕此时脏手?”

      岑玉抬眼,轻笑了声:“我不是怕。就是下了山,我也不会自己下手。”

      江湖上有人用假脸,有人用假名,像岑玉这般将心思完全隐匿,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不多见。

      “你上次所用的西域奇毒,”岑玉倚在石桌边,端起瓷杯抿了口清茗,继续对季无道说,“再赠一瓶给我。”

      季无道说:“我给过你一次,若是再给,我阿姐会问我毒的去处。”
      “你又为何要怕她?”岑玉又笑,“你倒是奇怪,明明北月门派的少主是你,你却处处要听你姐姐的话。”

      “我……”季无道本想再解释一句,对上岑玉那双含笑却无情的眼,便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只是随便听听,并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他扭回头,狠狠地闭上眼,指间夹着的松针不动声息地飞出,全数扎进了被吊着的那人的心脉之处。

      “毒我隔日给你。”他说。

      岑玉眉眼一弯,又颔首去吹那茶水的热气,摇头笑道:“难怪你要受制于你姐姐。”

      季无道指间还剩的最后一根松针直直地飞向岑玉的心口时,后者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以手中的瓷杯挡住了松针。

      “我要是你,就在门派中收拢人心,然后杀了你姐姐。”岑玉说。

      季无道说:“可我不是你。”

      岑玉垂下眼笑:“我也不是你。”

      季无道从岑玉手里拿到了阿姐派人送上来的门派信物。他并不清楚信物是如何到岑玉手里的,送信物上来的北月弟子他也不曾见到,也许送完东西后便下山了。
      他替岑玉处理完尸体,用轻功飞上了山上较高的一棵树,闭眼倚在树干上,听着林间随着太阳升起而响起的阵阵鸟鸣。

      *
      我又险些睡到正午,只要前一日晚睡了,我第二日定是要等到日头高挂时才能醒来。
      但我今天是被阿烦踩醒的。

      它的鸟爪子不利,但这样来来回回地在我脸上踩,还是硬生生地把我烦醒了。

      我困意沉沉,但不得不顶着阿烦去井边洗漱,免得它在我脸上踩出红道子。
      晓知白正在院中喂他的雕。

      我心道晓知白真是生活充实,天天都有事可做。
      他对养的鸟十分上心,如今已经做得一手好鸟食。

      往脸上泼了瓢冰凉的井水后,我忽然又想起夜里晓知白最后的话。

      他人的评判难免会因主观的喜厌而产生误差,朱如雪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师父,岂不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我半夜难眠,想她怎能忍心为了名利辜负我师父的真情。
      就算我师父长得丑,我也不想他被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欺负。

      早知就将那木牌留在池底了,我也不必为此事纠结。

      我洗漱的这段时间里,晓知白就帮我将朝食热好了。他安静地等我啃了会玉米棒子,突然开口问道:“你今日也打算去找你师兄么?”

      我微微一怔,说:“没有。”
      想想觉得奇怪,问他:“你为何这么问?”

      晓知白顿了顿,道:“我以为你师兄要下山,你这几日都会去找他。”
      我说:“也不是天天都要去。”

      我觉得我师兄有自己要做的事,我去后大约会打搅到他。何况要问的事我都问清楚了,也从我师兄那得到了承诺。
      他本不应这么早下山,如今却选在药王谷有事时离开,定是有不得不现在去做的事。

      晓知白默了须臾,问:“你觉得你师兄是好人么?”
      我说:“怎么不是了?”

      他默了默,没再说什么。

      该说话的时候,晓知白总是突然变得跟无道弟弟一般喜欢沉默。

      要是我有强迫症,现在肯定被他们气得头发掉光。
      但我对待不该知之事常常抱着随缘的态度,心平气和,不问不追究。

      *
      日落西山时,无道弟弟总算是练剑回来了。
      我师父说恰好要到人间中秋团圆之日,就让我们三人同他一起做月饼。

      糯米自然是让姜前辈遣人送来的。

      买饼子当然更容易,只是他觉得自己做的月饼,庆团圆的意味才更浓。
      我不合时宜地在心里想:您别在饼子里加生姜大蒜便好了,否则这个中秋不仅不快乐,可能还会有些让人腹疼。

      他竟还买了手持烟花。
      江湖里还有人卖这种玩意。我略略有些吃惊。

      其实之前我师父从不弄这些多余的东西,他每至中秋都会给我做一碗不甜的甜粥,然后自己对着明月喝酒喝到天明。
      我有时希望中秋那日能下雨,他看不到圆月,也许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了。

      晓知白替了我点一根手持烟花。
      它在我手中嘶嘶地响。

      我轻轻地晃着手腕,努力地想象自己能看见手中不断绽开的光。

      我听到我师父走来的声音,心中动了动,在他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时,伸手将手持烟花向他的方向一挥,道:“看剑。”
      我师父停下来哈哈大笑,说:“姿势不错。”

      我谦虚道:“好眼力,这是在下琢磨多年的神仙剑法。”
      我师父:“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名字,比你师父还不要脸。”
      我说:“……您过谦了,我比不上我师父。”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装好人太累了我只在我师弟面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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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仙女棒棒给你们画心!!
    以及谢谢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_(:з泥们的评论是我更文的动力!
    关爱冷文作者,人人有责(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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