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神医卫竹青》东世

134、一百三十四

　　我给无道弟弟敷的药有麻醉之效，他并无察觉，只以为是百知晓带来的酒烈，叫他沾染了几分醉意。
　　他倚在我的肩上，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觉得他向来冰冷的呼吸今日竟是热了起来，灼得我的耳根也跟着发烫。

　　我想他还没睡着，便低声对他说：“时日还多，你就不要整日想着死了。再者说，你要我杀了你……那我岂不是一生都要为此内疚自责？”
　　无道弟弟握着我的手，轻轻地笑，迷迷糊糊地说：“阿青，我是卑鄙的人。”
　　他说完，抓着我的力度又大了些，“我不要别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记住我，就够了。你会内疚，可是你也会记住我……”

　　百知晓拨弄着柴火，在一旁嘟囔着说：“你方才喝酒时不多吃几个菜？醉成这样子，都开始说胡话了。”
　　季无道呼出一口气，停了好一会，才接着说：“百兄，我没有醉，只是有些困了。”
　　“你确实卑鄙。”百知晓说，“倘若你真是个阴险狠毒的人，我和阿青就可以铁了心肠同你不再往来，可你偏偏是个好人。”

　　季无道又笑了。
　　他说：“百兄，我不是好人。我杀了……杀了很多无辜的中原人……”
　　我抬手在他发上摸了摸，道：“你先睡罢，我们带你离开，先前的事……等回到谷中再说。”
　　他的手指开始无力了，我抚过他指尖的硬茧，心中惘惘，不知他是如何度过的山下这几年。当年我没法护住师父，如今我拼尽全力，能不能让无道弟弟安然度过一生呢？

　　夜风愈发凉了。百百不知从哪找了辆马车，他总是神通广大的，有他在身旁，我便安心了许多。
　　左右不过是一起死，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好怕的。

　　我给季无道披了条小毯子，他蜷缩着躺在马车里，呼吸轻而平稳。
　　百知晓掀开帘子，压着声音同我说：“他睡了么？”
　　我说：“睡着了。”
　　百知晓叹了声，顿了一会，不知是带着何种情绪说了句：“阿青，你待他真是好。”

　　“你这话说得可有些酸呀。”我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忍不住探过身靠近他，说，“难道我待你不也很好吗？”
　　他抓着我的衣袖，又沉默了好一阵，才憋出一句“不一样”。我伸手去碰他戴着的那张假脸，叫了声他的名字。
　　百知晓偏过头，似是想避开我的手，但到底还是把脸转了回来，正正地面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也能想象出他现在无奈的神色。

　　人生这样艰难，也就只有调-戏老实孩子时有意思点了。

　　他温热的指尖划过我的脸，将我散下的鬓发捋到了耳后，又轻轻地叹了声，说：“阿青，躲起来吧。”
　　我说：“什么？”
　　百知晓转身回去拉马绳，声音隔着布帘传到我耳里，有些模糊不清：“让岑玉去挡他们，我们带着季无道回药王谷，暂且不要再进江湖了。”

　　“躲谁呢？”我问他，“躲北月，还是躲朱如雪？错的分明是他们，为何要退步的却是我们？”
　　我自然明白百知晓说的有道理，无道弟弟暂且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若想护住他，就得重新躲回药王谷里……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朱如雪能时隔十年找到我师父，季无道的姐姐自然也能从谷里把他带出去。

　　百知晓说：“阿青，你不明白么？”

　　马车的轮子在沉寂的夜里骨碌骨碌地向前滚着，他的声音夹在其中，听着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和沉闷。
　　我问他：“我不明白什么？”

　　“我知道你害怕北月把季无道带走，也害怕自己保护不了他。”百知晓说，“其实这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季无道与北月的纠葛，得让他自己来做个了断。”

　　“姜前辈说，她一直在等，等师父和过去来个了断……”我听着车外的风声，慢慢地说道，“我师父都做不到的事，如今我还要让无道一个人扛么？”
　　他要走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若是没法把他拉起来，就一定同他一起掉下去。
　　不就是不做好人了嘛，我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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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到了鸟叫声。

　　他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大漠里如何会有黄莺和纺织娘的叫声呢？身上很暖和，他习惯冷习惯了好久，乍一感觉到温暖，竟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难不成……他已经死了？
　　原来人死了之后，就感觉不到生前的那些痛苦了。

　　在卫竹青喊他名字之前，季无道一直在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他已经清醒了许久，但就是没有睁眼。
　　还是说他是在做梦？
　　鸟叫声是假的，阿青也是假的？

　　“既然醒了，就来把粥喝了罢。”青衣的少年温热的指尖抚上他皱着的眉头，说，“你背上的伤也还要换药，要是感染了，怕是会发热一段时日。”
　　紧接着是百知晓硬邦邦的声音：“他身子骨可结实了，想来也不会犯那种小病。”

　　季无道摸索着缓缓地坐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睁眼，对上了面前少年黑漆漆的双眼。没有戴眼罩的阿青坐在床边，靠得离他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到对方带着草药香的气息，也能看到那像鸦羽般浓密的睫毛。
　　阿青听到他起来的动静，偏过头，朝他微微地笑了笑。
　　真好看。季无道心里这样想。
　　他在这样静谧的地方醒来，隐约还能闻到院里的花香，一时间把北月和姐姐都抛到了脑后，心里念着的只有眼前人了。

　　“睡傻了么？”百知晓把温好的粥递给他，抬了抬眉毛，问。

　　季无道说：“百兄，你说话越来越像阿青的师父了，还有点凶。”
　　百知晓说：“你喝粥，别说话。”

　　“阿青，百兄。”季无道抿了口粥，想明白如今的处境后，忍不住开口道，“我……”
　　百知晓说：“不是让你喝粥就别说话了么？”

　　“可北月若是因我的缘故来……”季无道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那又如何？他们要来就来。”卫竹青说，“反正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说罢，阿青就捉住了他空着的另一只手，道：“我师父那日救你一命，你就是药王谷的人了。我不准你走，你就不能走。”

　　季无道睁着眼，愣愣地看了阿青一会，他听到自己在问：“我是药王谷的人，真的么？”

　　“我哪有说过假话。”盲眼的少年这样说的时候，黑黝黝的眸子里像藏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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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知晓有些吃味地在一旁想，季无道哪是想做药王谷的人，他分明是想做阿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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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哪怕知道兄弟要绿你，还是要出手救兄弟的正直百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