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1、一百三十一 ...
-
岑玉说,江湖人士想讨伐北月门,霖阁楼兴许也会出手。
他就是霖阁楼的主子。
我端起茶杯,呼出一口气,问他:“你同我说这个,是想让我也去讨伐北月不成?”
“阿青与季无道是好友,我自是希望帮他的。”他温声道。
倘若两年前他这么说,我定是坚定不移地信他的。
那时他是岑师兄,但他现在不是了。
岑玉看出我不信他,也没有气恼,仍旧温温和和地说:“阿青,霖阁楼上有一盏灯,我同他说好了,假若有一日灯亮起来了,就说明阿青来了。”
原来他们都是知道的。
杯中茶好苦,怎么会这么苦呢?
岑师兄,无道弟弟,百百,我师父,他们在谷中时,都已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么?
我说:“你不要害他。”
岑玉说:“我不会害他。”
我说:“你这次还要骗我么?”
他那时也好好地答应我了,我以为是柳暗花明,后来才知自己走上的是条绝路。
“我不曾想过骗你。”他声音沉沉,像是夜里的雨珠落在大大的荷叶上,“……是我对不起席青,也对不起你。”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是温热的。
我垂下头,阖上眼,说:“你送我生辰礼的那日,我以为……你是天下最好的人,我以为你是清风明月……可是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现在说的、做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不知道。”我说,“我只知道这一次你再骗我,那我此生都不会再来见你。”
我杀不了他,他下的是同生蛊,假若他死了,我也不能好过。
他是为我好,还是在利用我?
我想不明白。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叹了声,说:“我从来不是甚么好人。阿青,我选的是这条路,不会再回头……”
屋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了。
“我会帮你,不是因为我心存善念……”他的声音同雨声混在了一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青,你知道么,你才是我的清风明月。”
-
霖阁楼上的灯点起来了。
烛光在风雨中安稳地亮着。
少年小心翼翼解开自己臂上被血染成褐色的布带,洒了点药粉到伤口上,又重新缠上一卷干净的白布。
他在河边仔细地洗了把脸,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模样后,才运起轻功踩着屋檐向那盏灯飞去。
他分明下定决心要变得铁石心肠,可看到霖阁楼上那一点火光后,他又动摇了。
岑玉嘴中许少有真话,但这事与竹青有关,那便不会有假。
季无道踏入霖阁楼中时,楼里除了最顶头的那一盏灯,别处都没有光亮,寻常这里都是热闹之地,哪会像今日这般沉寂。
他快要起疑心时,忽的听到有人在轻声叫他:“无道弟弟。”
他握着剑的手便松开了。
“坐罢。”岑玉不知是何时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上的,桌上摆了夜明珠,屋里头顿时就明亮了起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左右张望了一番,没有看到竹青。
身后忽然有风袭来,季无道方要拔剑,蓦然闻到熟悉的药草香,发愣之时,便被对方轻轻抱住了腰。
他一直绷着的冷淡神色渐渐垮了下来,倘若卫竹青看得到他的脸,一定能看出他此时是无奈而开心的。
“你不要动。”卫竹青在他身上几个穴位微微一点,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叹了声气,问他,“你又受伤了么?以你的身手分明不至于如此……你是故意去挨刀的?”
季无道说:“不是。”
他默了好一会,觉出卫竹青还仰着头,眼上没有蒙黑布,一双黑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
尽管他知道竹青其实看不见他,但他还是因那目光而难过起来。
他小声地说:“只是小伤罢了。”
屋中灯光昏昏,茶水煮开了,迷蒙开的水雾似是将楼里和楼外分成了两个世界。他坐下来捧起岑玉倒的茶,升腾的热气温温地吻过他的脸颊,他眼眶忽然有些发涩,险些落下泪来。
好险,他差点就哭了。
他偷偷发过誓的,在那一日后,就不要再在竹青面前掉泪了。
“你倒是快比我高了。”卫竹青说,“在谷中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
季无道心想,竹青一直叫他无道弟弟,可竹青分明也只比他大两年啊。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竹青,又去看坐在对面不出一声的岑玉。
岑玉察觉到他的注视,也抬眼来看他。
“我想起竹林中与百兄对剑的那日……”季无道低声说,“外头也下了小雨,可是屋中有岑兄生的火炉,有百兄和竹青,所以很暖和。”
他握剑的手常年冰冷,但在说这些话时,他觉得自己也如其他人一般,是有温度的。
竹青是真将一颗心放在了他面前,把他当作此生的好友的。他知道。
“你还有些时日可以考虑。”岑玉等他说完,垂下眼睑,道,“你若是想明白了,这件事便可以叫阿青来做。”
卫竹青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带着安抚的笑,道:“无道,不论是何事,我都会为你去做。”
季无道的唇颤了颤,话已到他喉间,可他却不能开口。
卫竹青指尖的温热似是沿着他的血脉传到了他的心头,他看着那双虽然没有光亮,却清澈见底的黑眸,听到对方说:“我知你不是走火入魔,是你阿姐害的你。你不要留在北月了,跟我走罢。”
“无道弟弟,跟我走罢。”
-
雨声小了,风却还是大。
我合了窗,盘腿坐在床铺上。
季无道就靠在床榻边,他衔了片叶子,轻轻地吹着那支他在大漠学的笛曲。
我说:“你今日愿意留下来,是不是愿意跟我走了?”
他不说话,只是吹笛子。
我笑着说:“太好啦,我原先就想同你说了。再加上百百,我们三人一同去走江湖。”
季无道这才开口问我:“百兄还好么?”
我说:“好得很罢,前些日子还说去西边的小国做客了,吃吃喝喝又不带我们,实在不够意思。”
季无道说:“竹青呢?”
我一面捣着臼里的药草,一面随口说:“我?我也好得很,就是我师父传给我的一身武功没派上什么用场,都没人来找我干架……”
等药草捣好了,我就让他把上衣褪下来,我一点点帮他对伤口消毒和上药。也不知他与多少人打过了,好多伤都是刚刚结了疤,又被重新划开了。
我抹到一半,才发觉他在我上药时安静得过分,一声都没吭。
我问他:“不痛么?”
他说:“不痛。”
我说:“真的不痛么?你若是说痛的话,我就送你一小块桂花糖。”
他犹豫了会,垂下脑袋,还是小声对我说:“一点点痛。”
我放了一块糖在他手心。
“竹青,你应下岑兄说的事了么?”他问我。
我说:“他说……你会告诉我。”
无道弟弟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替他抹完药,再给他绑好绷带后,他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我说:“竹青,我的心,在这个地方。”
我的手被他拉着按在他的心口。
他的心沉稳地跳着,一下,两下。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说:“我知道了。”
季无道说:“你的剑,要刺在这里。”
我说:“什么?”
季无道说:“你要来讨伐北月,做出手的第一个人。他们都畏惧我,不敢轻易出手,你可以以此为理由做他们之首。”
我一时被他的话震得无法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只能愣愣地听他继续讲道:“北月剑法的破绽你是知道的,那日来的也都是些中原弟子,席先生传给你的武功,应当足以应付他们。”
我说:“你是要我……”
季无道说:“竹青,你来杀了我,就可以为中原行侠仗义。”
-
岑玉听我转述了无道弟弟的话,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许少会这么笑。
这次还是在我很生气地去问他这件事的时候笑。
我说:“你明知他要我做的是这件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岑玉说:“他活得傻,阿青也要同他一样傻么?”
我:“……”
岑玉忽然抬手在我发上一揉,说:“他那么说,但你未必要那么做。”
我说:“他要是在我手下受了重伤,即便我不愿杀他……那些江湖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岑玉问我:“你知道药王谷的后山埋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说:“是……”
是药人。
我师父年轻时觉得留那些被砍了手脚的人炼药实在是罪大恶极之事,就自作主张把那些药人都杀了埋在了后山。
我心中忽然有了思量。
我是药王谷出来的。当初我师父已把罪责揽在了他一人身上……我与北月应当是势不两立的,所以我出手,江湖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可以说……
“季无道就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不如让我把他带到药王谷练成药人罢。”
正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作者有话要说: 吕姑娘:“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被遗忘了吗?我一定是被遗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