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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一百二十九 ...

  •   难怪百知晓不愿跟我谈起无道弟弟所做之事。
      我也不知我如今是何感受。
      为那好容易逃过一劫,却又无辜死去的百姓而悲痛?还是对北月所做之事感到恶心愤懑?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我其实也是个凉薄之人。

      我口口声声说我心念天下苍生,可到了这种时候,我心中想的却都是无道弟弟。
      无论他怎么想,无论他做这件事是不是自愿,这数百条人命……
      都要压在他身上了。

      就算我此时见到他,我还能跟他说“没关系”么?我……还是当他是我至交好友的,可天下人都把他当狼心狗肺的恶人了,他要怎么办才好啊?

      我坐在角落,只觉浑身冰凉,屋外是烈日炎炎,可坐在里头却如坠冰窖。
      这些侠客高声谈论着该如何引出北月,如何将那狗屁北月少主碎尸万段,个个都是正义凛然……
      我自然知道他们是为中原伸张正义,可我如何能忍心听下他们对季无道说的那些言语?

      吕姑娘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卫公子,走罢。”

      我抬唇笑了笑,说:“我无事,且再听听他们要做何打算罢。”

      -

      “卫竹青……”锦衣的少年靠在屋中的床铺上,手中持着竹烟管,缓缓地吐出了一口云烟,“阿娘,这回还要出手么?”

      被他叫做阿娘的女子坐在窗台边,面色淡淡地注视着外头飞过的燕雀。她眼角已有了细纹,但面容依旧十分秀美,仍是能叫男子动心的容颜。

      等窗外的鸟鸣声渐渐远去后,她才垂下眼睑,轻轻地叹了声,说:“药王谷曾与北月有些来往,此时还不到赵家出手的时候。”

      赵如虞不以为意,道:“药王谷当初也只剩席青与他二人,不也照样被我们玩弄于手掌之中,如今就剩卫竹青,还怕他做出甚么大事不成?”

      朱如雪蝶翼似的睫毛微微一颤,道:“让北月与那些人纠缠些时候,我们再去坐收渔翁之利。”

      “阿娘说得对。”赵如虞放下烟管,走到女子身旁,在她耳旁轻声道,“您还在顾虑那事,不是么?”
      朱如雪秀美的眉毛蹙了起来,对赵如虞轻浮的说话口吻十分不喜。
      “绝命崖深不见底……即便他席青再大本事,也得摔成一滩肉泥。”赵如虞并不在意此事,他看不上席青,就是对方还活着,他也不会看在眼里。

      若是真有能力与赵家抗衡,又怎会被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扔下绝命崖?

      “他死得太过轻易,反倒叫我不安。”朱如雪道。
      她是聪明人,岑玉选绝命崖来做席青葬身之处……应当是有其中道理的。假若席青受重伤落到赵府手里,此后自然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且她把他与北月勾结之事放出去后,他在江湖也在无立足之处了,与其活在世上受人指点,还不如一死了之……活人能奈死人如何呢?

      她倒是没想到,席青死前还会记得替他徒弟卫竹青留下一条后路。

      朱如雪抬手抚了抚案旁开得正好的兰花娇-嫩的花瓣,不知为何想到了十多年前少年将刻着她名字的木牌放在她手心。

      “如雪,”她听到对方郑重地对她说,“瑶池阁虽做了许多坏事,但你不一样……”
      她说:“席少侠,你不明白。”
      “山中无珠玉,折枝赠美人。”他折了一枝带着花苞的枝条送到她面前,俊俏的少年脸上显出天真又可爱的神态,“如雪,你还会回来见我么?”

      明月照下来,她看到席青眼中晃动着如清澈池水中一样的光亮。
      若是寻常姑娘,定会被这汪纯净的清泉打动罢。她想。

      她轻声说:“席少侠,我还会来。”

      席青又笑起来。
      他笑起来时脸颊旁会有梨涡。

      “如雪,我会等你。”

      她跟着瑶池阁的长老离开药王谷时,那少年就躲在树后,静静地,羞涩地笑着,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因为他知道她还会来,所以连分别都多了一分对重逢的期盼。

      哪日长老说了甚么,她一字一句都没听进去,满心都在想着席少侠……
      他心甘情愿喜欢上她,那无论之后发生何事,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她随手将木牌与花枝都扔进了池水之中,打碎了池中倒映着的明月。
      爱她也好,恨她也罢,世间爱憎与钱财何等相似,顷刻间便可化为尘土。

      “阿娘?阿娘?”赵如虞见朱如雪怔怔望着兰花,半晌也不应他的话,便多唤了她几声,“我已遣人去看过,那崖壁上并无遮拦,席青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罢。”

      朱如雪阖目,把眼中的湿意掩了下去。席青死了么?席青早在她回去的那一天,便被她杀死了……

      -

      我没想到我把自己的脸画成这幅鬼样子,还有人能认得出我。

      那不知道从哪跳出的男孩子站在我与吕姑娘面前,十分客气地问道:“阁下可是药王谷卫神医?”
      我说:“神医不敢当,我不过是个替人算命的瞎子。公子若是来求医,还请另寻高见罢。”
      他说:“我此番前来不为寻医,也不是来找卫神医麻烦……”

      吕姑娘龇牙咧嘴骂他:“那就赶快滚,别在这挡路!”

      男孩子犹豫了会,说:“主子想请神医去霖阁楼坐坐,不知神医能否赏脸前去?”

      我说:“可否告知在下你主子的姓名?”

      分明不是甚么难回答的问题,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我方想再问他几句话时,街巷的另一头忽的传来一阵喧闹声,吕姑娘猛地拽住我的衣袖,把我扯到了人群之中。

      她压着声音同我说:“卫公子,是北月的弟子。”
      我说:“几个?”
      她努力地张望了一会,告诉我:“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那他如何有胆量出现在这种江湖人士聚集之处?
      我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定神去听旁边的人说话声时,吕姑娘忽然撞到了一旁的木凳子,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我被她这一声叫得懵了会神,好一会才听到她说:“那不是北月的人!他是中原……”
      她还未说完,我身侧的汉子就粗声打断她道:“就算是中原样貌,这等时候,不是北月弟子,谁会穿着北月的服饰出来!”
      还有人在冷笑:“做走狗的人还少么?当初药王谷席青口口声声说甚么道义,还不是亲手将毒送到了北月手里……”

      我心下忽的有些难过,事已过了两年,还有人戳着我师父的尸骨骂他背叛中原。
      如今在这里听别人骂他,我却不能替他辩驳。

      “他要被打死了。”吕姑娘抓着我的袖子,尽力地压着声音道,“我……我看这些江湖侠士都快魔怔了,但凡跟北月有点关系,就要落得这个下场么?”

      她说得小声,可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听清了她说的话。有人摔碗站了起来,大怒道:“那北月杀我中原那么多百姓,就那样算了么?”
      嘈杂的骂声中,倒是有清醒的人说了句公道话:“不过不分由说就动手,与北月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我还想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哪知他后头又加了句:“要我说,想报仇就该去找北月少主季无道!若不是他,事情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忽然无心再管那头发生了甚么,只想回客舍睡一觉。
      睡一觉后,醒来又是在药王谷中,师兄在,师父也在,无道弟弟和白白在我床边打地铺……

      回客舍的路上,吕姑娘也十分沉默。大约是方才所见让她很难受,那成了北月弟子的中原少年被侠士们活活打死,她有心想救,却也做不了甚么。

      我躺在客舍硬邦邦的木床时,蓦然想起我师父还在时,有两个中原少年用北月剑法来行刺我。
      难不成……
      他们教给这些中原出身的少年浅薄的北月剑法,要他们在明面上引人视线?
      我知无道的姐姐不喜中原人,却没想过她看不起中原人的同时,还骗他们去为北月卖命。

      外头的人声渐渐静寂下来了。
      夜风刮过时,木窗的扇叶便被吹得吱吱作响。
      我合着双目,可是杂七杂八的思绪占据了我太多心神,我实在是入不了梦。

      稍微有了些困意时,我隐约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我。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刚想打个哈欠,那道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竹青。”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带着凉意的秋风。

      我以为自己在梦中,掐了自己一把才清醒过来,“你现在来此处,万一叫人发现怎么办?”

      “我不会留太久。”他走近时,我才察觉出他又是浑身血气,甜腥味夹在寒风中扑面而来,“太阳升起之前,我便会离开了。”

      我心知还不到问他发生何事的时机,且终于有机会替他把脉,赶忙披好衣服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这次没有避开我。

      还没替他探明伤势,他忽然挣开了我的手,整个人摇摇晃晃向我倒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身量也拔高了许多,不是从前可以被我背在背上的小孩子了。
      我听到他说:“竹青,不要恨我。”

      我没有应他,只是说:“你躺到床上去。”
      季无道乖乖地松开我,躺到了床上。
      他又问我:“我身上还有血。”
      我说:“大不了再拿一床被子。”
      他不再说甚么了。

      我替他盖好被子,掖好了被角,在心里叹了声,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床边的空处,盘算着怎么用袖中的药瓶子给他配出能疗内伤的药。

      “你倒是会挑时候,我刚把床躺热,你就过来了。”我配好药粉,放了一包在他枕边,说,“你体内脉象错乱,恐怕是你练功太过心急……要好好歇息些时候。”
      他很乖地说:“嗯。”
      我说:“你是凡身而非寒铁,撑不住就不要硬扛,卫兄虽不聪明,却还有算命还吹笛子的本事,你跟着卫兄,总归是有口饭吃的。”

      半夜三更的,我脑子也不清楚,说的话颠三倒四,都是些可笑之言。
      无道弟弟没有说话,我想是他不能明白我这句玩笑。
      我忽然想到他可能身上还有外伤,担心他伤口感染发热,伸手想去碰他的额头时,却碰到了他还残存湿意的眼角。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衣袖,低声求我:“竹青,你能不能不要恨我?”
      我仍是无法应他。
      他眼角又落下好大一颗泪珠。我从来没见过他哭,也从来没听过他求我。

      “天下人都恨我。”他说着说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了,“我杀了人,杀了好多人……我不想杀,可那些人命都是我做的……你应当恨我……”

      我握住了他抓着我衣袖的手,喉间酸涩难堪,好似那些未出口的话都成了未熟的青梅,烂在了我的五脏六腑里。

      我说:“我给你吹笛曲罢。”

      他像是听不到我说甚么似的,又颤着声音说:“我有一日,要是走火入魔,你就去杀了我,好不好?”
      我说不出话了。

      季无道唤我的名字。
      我说:“我在听。”

      他冰凉的手指扣入我的指缝间,说:“北月剑法破招之术,我都教给你了……你若是恨我,就找一日……来杀我。”
      他的手在颤抖。
      我知道他在哭。

      他是北月的少主,是北月的剑,有多少机会能好好地哭一场呢?

      “你杀了我,就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他问我。

      我说:“不好。”
      他的手更加冰凉了。
      我说:“今夜你再提此事,我就真的恨你了。不仅恨你,还要给你吹一夜的笛子来折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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