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神医卫竹青》东世

128、一百二十八

　　快到京城时，半路忽然有人跳出来，拦住了我的马车。
　　我听车夫不耐地骂了一句甚么，那头的人便很是生气地嚷了起来。

　　我仔细一听对方的声音，才发现拦车的人是吕姑娘。

　　真是叫人不好意思，我请她帮我照料京城这边的病人，自己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这两三月的心神都放在徐少庄主身上了。
　　她这般生气，也不是没有缘由。

　　我掀开车帘，对车夫道：“是我认识的姑娘，让她上车罢。”
　　车夫应了声，随后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什么姑娘啊，就是只母老虎。”

　　习武之人天生听觉灵敏，吕姑娘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她性子比从前要收敛许多，但还是容不得别人骂她半句，不然就会变成点火的小炮仗。

　　我无奈地笑了笑，叫她：“吕姑娘，你莫要跟他一般见识，先上来罢。”
　　吕姑娘哼了声，说：“你叫我什么？”
　　我说：“叶烟，上来罢。”
　　她听我说完这句，像条鱼一样一下就从外头溜了进来，气呼呼地同我道：“本姑娘宽宏大度，才不同他一般见识！”

　　我说：“好！你是天下最宽容大度的姑娘！”

　　她听我附和夸她，不仅不高兴，还气得猛然跳了起来，说：“我才不是宽容大度的姑娘！本姑娘小肚鸡肠！很生气！我要拿鞭子抽他！”

　　她自己说她宽宏大度，怎么半刻不到，就又说自己小肚鸡肠？
　　我真是搞不明白姑娘的心思。

　　还好我现在也就认识一个她这样的姑娘。

　　我问吕姑娘：“你如何会在这里？”
　　吕姑娘说：“我是从红香馆赶来的。你先前要我分药给那些得了疟疾的村民，我看着他们似乎都好了，并把剩下的药交给了那小孩……”
　　她犹豫了一瞬，大约是觉得把这件事交给一个孩子实在不好，就又补充道：“我吩咐过我丐帮的好友，叫他帮着多看着那孩子的情况。”

　　我说：“好。”

　　吕叶烟说：“我说了那么多，卫公子就只有一个好字么？”
　　我说：“请你去吃糖人串串。”
　　吕叶烟说：“谁要吃糖串串！”

　　结果等马车进了京城，我们二人到了卖糖人串的小贩前时，她一口气要了十根糖人串串。

　　我说：“买这么多？”
　　吕姑娘气急败坏地解释说：“这是要分给那些丐帮的朋友！我从红香馆来的匆忙，忘了给他们带礼物。”

　　等她把糖人都送出去后，才收起了那副凶巴巴的模样，小声凑过来问我：“卫公子，你来京城是做什么？”
　　“我来找季无道。”我信得过吕姑娘，便将缘由都坦然告诉了她。

　　吕姑娘默了半刻，说：“我也是来找他……是姐姐叫我来的。”

　　姜前辈想找无道弟弟做甚？我还没从吕姑娘口中问出个所以然，便听得茶楼下的街上一阵骚动。

　　我方要起身，吕姑娘就按住了我的手臂，道：“卫公子，是有人死了。”
　　我问：“怎么回事？”
　　吕姑娘吞吞吐吐了一会，才说：“……其实近日来，北月的弟子总会在京城对江湖侠士下手，有时是毒，有时是……总之那些侠士都死的挺惨的。”

　　我禁不住皱起了眉头，问她：“难道无人阻拦他们？”

　　吕姑娘唉了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武林盟和□□的纠缠还没结束，哪管得了这等事。北月出手又防不胜防，哪知道那些贼人躲在何处呢？再说……这事拿去报官，那些县官也是做不了主的。”

　　我说：“杀人偿命，为何做不了主？”

　　吕姑娘说：“北月杀人，杀的都是江湖人，这事明面上虽是对我中原有害，实际却是被朝廷所默许的。”

　　她咕噜咕噜地灌了一杯茶，又说：“是姜姐姐告诉我的。江湖与朝廷为两路人，倘若江湖人势力太大，朝廷便不好做事了。”
　　我说：“所以朝廷想借北月之手来打压江湖。”
　　吕叶烟说：“正是如此。”

　　我听了这么多，心念的却还是找季无道的事。北月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局面，那他必然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我要如何找到他？

　　吕姑娘说：“你大可不必去找他。”

　　我抬眼看她，问：“此话怎讲？”

　　吕叶烟吸了吸鼻子，说：“他与你交情那么好，假如知道你来了，他一定会来找你的。你在明他在暗，他来找你要比你去找他要容易得多罢。”

　　她说的有道理，我当然也有想过这点。可我总想起百知晓在信中提到了魔障二字，在山上时无道弟弟就常担心我们会厌弃他，假若这段时日他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恐怕不会愿意来见我罢？

　　我思来想去，决定先在此等个几日，倘若几日之后还等不到季无道，那我就亲自去找他。
　　要是百知晓在此处就好了，他有个狗鼻子，一定能比我更早找到无道弟弟。

　　吕叶烟咔擦一声咬了口糖人饼，口齿不清地说：“我待会要替姜姐姐去见那些正道大侠，卫公子要不要同我一起前去？”
　　我说：“好。”
　　她又说：“不过……姜姐姐说这些人当中鱼龙混杂，卫公子还是易容一番再去为好。”

　　-

　　吕叶烟撑着脑袋在外头坐着等卫公子出来时，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事情。
　　但现在最让她在意的是卫公子会易容成什么模样。

　　等卫公子从里头走出来时，她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都全数喷了出来。

　　“卫公子，你怎么穿这身衣服呀！”吕叶烟重重地咳嗽了好久才缓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卫公子的妆容后，马上就偏过头移开了视线。
　　实在太辣眼睛了！
　　如何能把一张惊为天人的俊秀脸蛋化成这副模样！

　　卫竹青不仅不觉得自己化得丑，还觉得吕姑娘大惊小怪，道：“怎么？我化得不好么？”
　　吕叶烟勉强着自己看向对方那双认真的脸，竟然说不出任何贬低的话。
　　为什么对着这样一张丑的脸，她还是会脸红心跳啊！！

　　但她还是努力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卫公子，你不觉得……这身太过引人注目了么？”
　　卫竹青说：“为了掩人耳目，我特意向老板娘借了一身衣服，如何会引人注目？”
　　大概是从吕叶烟的态度中觉察出了什么，卫公子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妆容化得很丑的事实，但他并不是有意如此：“因我看不见，描眉和抿唇纸时总是用力了些。”

　　吕叶烟心道你这哪是描眉用力了些，你不仅用力了，还用力地画了十几道呀。
　　但美人毕竟是美人，即便是化成这副模样，从挺拔的鼻梁和长睫毛上还是能寻得一点美人的踪迹。

　　吕叶烟没法说服卫公子擦掉这副辣人眼睛的妆容，自暴自弃地暗道：“那不如让那诸位侠客也欣赏一番绝世美人的容颜好了。”

　　卫公子说：“我坐角落便是，不会引得他人注意的。”

　　等到了会见的大堂中，吕姑娘发现，卫公子方才所说，全都是些屁话。
　　卫公子提着粗糙的群裳跨进门中时，诸位侠客的视线就都被他吸引了。
　　有人礼貌性地先移开了视线，有人直接做出了不堪其丑的作呕神情。

　　坐在右手旁拿着长戟的大汉愣了好些时候，才回过神破口大骂道：“哪来的乡村野妇！此处是江湖诸位侠客谈论大事之地，岂容你这丑妇人涉足！”

　　卫公子并不生气。
　　事实上他过了好一阵子，才醒悟过来对方是在骂自己。
　　他友善地朝对方拱了拱手，说：“都是江湖人，说话何必如此粗俗。”

　　众人听他声音清润，听着竟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舒服，都不约而同地又往这妆容夸张的妇人脸上看去……
　　娘的，是真丑！
　　看一次心惊一次，好生吓人！

　　卫公子说罢，似是察觉到众人视线，微微一笑，说：“倘若觉得我的模样过于惊人，诸位不要看我就好。我只是听闻诸位侠客是要讨伐在中原为非作歹的北月门，颇感兴趣，这才前来看看。”

　　吕叶烟坐在角落，对卫公子的玲珑心思感到非常佩服。原来把妆容画得那么丑，是为了让别人不敢看他。
　　卫公子果然聪慧过人。

　　座中的白面书生倒是友善得很，他虽也不敢直视卫公子的脸，说话的语气却很亲和：“既然姑娘有心讨贼，那来与我们一道也不是不可，志同道合嘛……”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那张脸，总让人觉得很难志同道合起来啊！

　　侠客们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此行商量的应当是关于北月之事，而不该将注意都放在一个丑得别致的女人身上。

　　吕姑娘等卫公子坐过来后，小声对他说：“卫公子，你都没有变声，他们竟没人认出你是个男人……”
　　卫公子呵呵地笑，说：“可见江湖上眼瞎的不止我一个啊。”

　　吕姑娘深以为然。

　　-

　　先开口的是先前骂过卫竹青的大汉，他拍桌大怒道：“北月不除，天道难容！仗着有朝廷撑腰，就敢这般为非作歹！”

　　那白面书生笑着摇扇道：“朝廷这可是引火上身啊……”

　　另一人冷呵一声，说：“但这把火，先烧得可是我等！”

　　“那村中一百来口百姓，才得神医治好疟疾，转头便为北月砍了脑袋，连具完好的尸身都没留下……”座中年纪较大的老者摇头叹道，“说是朝廷以北月之手来除我们，北月又何尝不是利用朝廷来……毁我中原呢。”

　　吕叶烟听到此处，心中大惊。
　　那为神医所救的一百多口百姓，不正是卫公子出的手。
　　她没想到会在此处听到这种事，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看向卫公子。

　　那张不忍直视的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意，可她看出那笑意已是一层薄薄的面具，只要她再出声问上一句，这面具就会在霎那间分崩离析。

　　“全都死了么？”她听到卫公子出声问那老者。

　　老者用拐杖狠狠地撞了撞地，悲怆道：“北月……就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卫公子的唇角垮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全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