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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一百二十七 ...

  •   我在那盏印着聚字的河灯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好多人的名字,有百知晓,季无道,吕姑娘……还有我师父。

      岑师兄的身影隐约在我心中晃过,可我如今再想起他时,就只能想到他把长剑刺入我师父胸口的那一刻。
      我应过他不会恨他,可是到了那种时候,我却不得不恨他。

      想着徐少庄主与我也成了朋友,我便把他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我落笔时,徐观的话也写完了。

      我凑过去问他:“少庄主,你写了什么?”
      徐观说:“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我说:“我怎的没听过这种讲究?”

      他拗不过我,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他写的话念给我听了:“我写的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我哈哈地笑,说:“少庄主,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离君子之风。”
      他说:“这哪是君子之风。”

      河上还有船夫划舟。身上还剩了些银两,想着难得带徐少庄主出一次庄,还是尽兴为好。
      徐观虽不说出口,可我知道他是高兴的。

      “若是下次还能出庄,就寻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徐观与我坐在舟中,说,“天上无星子,着实少了些乐趣。”

      我欣然应下:“好啊。”

      船头的船夫听到徐观所说,哼着小调唱起来,道:“梦里不知身是客,满船清梦压星河……”

      -

      夜里无月光,沉沉阴云,连翻着波澜的河水都是黑的。船头点着一盏油灯,带着水汽的凉风拂过,油灯的光便在河面上悠悠地晃荡开,好像掉入其中的一粒火种。

      徐观仰面靠在船边,正思索着那封书信中的内容时,忽的觉得有甚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偏过头看去,才发现那是卫竹青的手。

      卫竹青方才想转身面向河面,不经意间碰到了徐观的手背。
      这一下的触碰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但徐观却觉得被碰的地方有些淡淡的酥麻感,也不知是何缘由。

      “少庄主,河中有鱼。”卫竹青将手探入了河水之中,轻轻地搅了搅后,偏过头弯着眼睛对徐观说。

      徐观说:“似乎是有。”

      卫竹青小心翼翼地将双手都伸进了河水当中,在徐观以为他不过是在闹着玩时,他当真从水中捞出了一尾银色的小鱼。

      “拿回去叫梅黄煮了罢。”卫竹青说。

      徐观说:“它这么小,煮了也没几两肉。”

      卫竹青恩了声,随性道:“那少庄主就带回去养着罢,既然它愿被我捞上来,那就是与我们二人有些缘分。”

      徐观忍俊不禁:“倘若所谓缘分就是被你我所食,那这尾鱼恐怕也不想要这般缘分罢。”

      卫竹青说:“相见即是缘分,哪管后来如何呢?孽缘也是缘。”

      回山中时已是深夜,林里只有虫鸣和滴滴答答的水声,他们二人走上来时,脚步声在静谧中便显得格外明显。
      徐观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挺直如青松的脊背,想说些甚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卫兄,你去了塞外,还会再回风水庄么?”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却轻得如烟雾一般,很快就消散在了夜色中。

      少年回头看他,白净的脸上抿着笑意,温声说:“我当然会再来。”

      徐少庄主又问:“你要去多久?”

      卫竹青将散下的长发捋回耳后,认真思索了许久,道:“或许是一二月,或许是两三年……我不知那边之事是何情况,等有了确数,我再给少庄主写信告知罢。”

      “我……”徐观看着站在暗沉夜色中,却依旧如同明月一般引人倾心的少年,想说出的话在舌尖周旋几轮,终究甚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不知自己该说甚么。请卫竹青留下么?可他从卫竹青来的那日起,便知道对方只是暂且寻枝栖息的飞鸟,很快就会离开了。
      风水庄如此的沉闷,如此的了如生趣,哪有偌大的江湖好呢?

      “少庄主,”卫竹青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那十万白银么?”

      徐观愣了会,说:“记得。”

      卫竹青说:“那十万白银,由我来还。”说罢,少年抬手摸了摸耳垂,又道:“只是我现在还一贫如洗,等过些时日有钱了,再来还你。”

      -

      梅黄替徐观在屋里点了灯,烤了火,故而徐观进屋时,呼出的冷气都化成了温凉的水珠。
      他将河灯挂在了床头,静静地看了会后,才取出袖中的书信来看。

      那不是一封真正的书信。
      上面写着朝廷诸多官员的名字。

      徐观用手指抚过发黄的信纸那些身居庙堂之中的高官之名,于柜中取出棋盘,又开始与自己对弈起来。
      这些人中有些是高堂明镜的大清官,有些是长袖善舞的贪官污吏。
      他从信封中取出另一张纸。
      上头赫然写着高官们的出身与喜好。

      孤掌难鸣。

      他如今就是被冯茵锁在风水庄的废人,倘若不借他人之手,便只能作鱼肉任冯茵宰割。
      这封信上的人,有些与当年钱庄之事有关,有些则毫无牵连。
      他得选出那些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窗外风来,纸纱被吹得簌簌作响。徐观抬眼看向晃动的烛火,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之感。

      假使他愿意,他可以掌控天下人的命。他可以做傲视天下的蛟龙,而非受困在此,为他人所用。

      天色微明时,他终于将可以交友的人名都列了出来。

      梅黄进屋时看到他脸色苍白,可那双浅色的眸子中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亮,像是死水中燃起的火光。

      梅黄小声同他说:“先生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日出时便要离开了。”

      徐观眼中的光忽然黯淡了,但不多时又亮了起来,他说:“好,我去送送他。”

      梅黄说:“先生特意吩咐我,不要让您去送他。他要去同冯夫人说些话。”

      兴许是这离别来的太匆忙,徐观没能张口发出任何声音。他披好外裳,推门走进浓重的雾气中,卫竹青种下的花开得很好,院中流荡着沁人芳香,徐观心神微动,伸手去碰了一簇结了花苞的枝头。

      梅黄跟在他身后,小声说:“想不到像先生那样养花,也能像花一样的这般好。”

      徐观在心里回道:“因为是他。”

      像那样对天下都怀有仁心的人,胸中常有明月的人……
      在他身旁,不论甚么事都能变好。

      -

      我想在我在这叨扰多日,如今要离开了,还是要向迎我进庄的冯夫人道个别为好。
      尽管我以为她并不想见我。

      下人替我引见她的时候,她似乎还有些吃惊,大约是以为我早死了。

      我说:“多谢夫人慷慨赠予的钱财,小辈今日便要离开了。”

      冯夫人说话时的尾音有些上扬,听着比寻常女子要尖锐一些,说:“你替少庄主将病治好了吗?”

      我说:“少庄主好生休养些时日,身体便能与常人无二了。”

      她轻呵一声。
      毒是她下的,被我解开了自然不会多高兴,但她又不能承认这毒是她所为,因而憋了半天,还是阴阳怪气地向我道了声谢:“那就多谢先生了。想不到妾身请的郎中,还不如您一个江湖游医。”

      我说:“郎中未必比江湖游医强呀,夫人,您下次就莫要被那些庸医所误了。”

      等我该说的都说完,拎起包袱打算离开时,冯茵又叫住了我,道:“先生,不知您是否听过一句话。”
      我说:“夫人请讲。”

      冯茵说:“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我说:“夫人是觉得我穷么?”

      冯夫人冷笑道:“先生自知我在说什么,今日我不能奈你如何,但先生若是再掺和风水庄之事,就莫怪妾身无情了。”

      我说:“活在江湖,谁都想独善其身。夫人的话,我记下了。”

      她不再说什么。
      我迈出庄门时,总觉得心中十分困惑。像冯茵这样的女人,如何能与少庄主口中温婉贤淑的夫人相提并论?
      徐前辈又怎会被她蒙骗,至于身死呢?

      我从前羡慕徐前辈与我师父活的随性,但如今却觉得他们不负责任,我师父的烂摊子要我来收,而徐前辈给徐少庄主留下来的……
      这口锅未免也太沉了。

      但徐观身上的毒已解,我暂且不能再放心神在风水庄上了。去塞外所花时间甚长,我也不知道无道弟弟现在身在何处,要是没遇上他,还惹上北月的人,岂不是麻烦得很。

      所幸刚刚启程,我便收到了百知晓寄来的信。
      他信中提到了季无道的行踪,说是北月之人又到京城有所活动。
      但季无道在做什么事,他却一点都没向我提及,只在信的末尾说了句:“竹青,他心有魔障,唯你能解。”

      我在马车中读这封信,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是什么神人,世上千万毒,我也只能解十分之一二,更何况是他人心中的魔障了。

      笑完,我心里又沉重起来,百知晓向来不是会将事情夸大的人,连他都说季无道心有魔障,那季无道定是遇见了极为痛苦的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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