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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一百二十六 ...

  •    徐观还想说些别的甚么,那些老前辈却都挤了过来,个个都要请卫竹青算上一卦。卫竹青摆摆手,说:“我以算卦为生,前辈们要我算卦,总要给我点甚么东西来做回报罢。”

      老前辈们互相看了看,笑着对卫竹青说:“那是自然。”

      他们一人拾了一朵花,给卫竹青做了个花环戴在头上。

      徐观在一旁看着觉得可乐,卫兄如何算的卦他并不明白,说的既像是真话,又像是随性的玩笑话。
      但卫竹青确实算得到前辈们身上发生过的事,几番话说下来,老前辈们也不称呼他做卫小兄弟了,都改口叫他小神仙。

      卫竹青算了几人后,叹了声,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今日便算到这里。诸位前辈,命途难言,我算出来的命数也未必准确。”

      徐少庄主摇摇头,心中笑道:“求人不如求己,就是知道了命数,倘若无所作为,又怎能改变甚么。”

      他正想着自己的事,过了一会才察觉出那煮茶的老前辈正注视着他。

      他坐直起来,礼貌性地笑了笑,低声问那位前辈:“您……”

      老前辈说:“老夫姓连。”

      徐观从善如流道:“连前辈。”

      连前辈皱着花白的眉,似是想说些甚么,又还未想好应不应当将此话问出口。

      壶中的水咕噜咕噜地滚了起来。
      连前辈回头看了眼茶壶,才定了心神,传声问徐观道:

      “你可认识连重?”

      徐观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他冷静下来,仔细将连前辈打量了一番,沉默了片刻,才道:“您是他……”

      “老夫是当年……亲手将他送到风水庄之人。”连前辈说着,眼角的细纹中流露出一种难以用言语的怆然,“少庄主,你如何会在此处?”

      徐观站了起来,尽管他现在戴着一张瞧着极为可笑的脸皮,可他那双浅色的眸子中在刹那间流露出来如同浪潮的悲哀,能让任何人忘却他现在的容颜。
      他觉得喉间发涩,不知该说什么,面前的老者能相信么?他不知道。可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连重进庄中做侍卫的那日,母亲把他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命数……
      假如他那日知道母亲不久就会命丧黄泉,他又能做些什么?

      徐观在沉重而令人窒息的回忆中缓过神,哑着声音对连前辈道:“前辈,我……把风水庄毁了。”

      连前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少庄主,此事错不在你。老夫多年不曾与江湖中人有牵连……冯茵仍在风水庄中?”

      徐观说:“是。”

      “老夫听闻,当年风水庄钱庄出事,是有朝廷中人在背后搞鬼。”连前辈长叹了声,说,“独子已死,老夫本不想再掺和风水庄之事……”

      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徐观的心慢慢的冷了下去。就是这位前辈不愿出手助他,他也不该生出半分怨言。
      连重因他父亲而死,连前辈因此而憎恨风水庄,他也能理解。

      不在此时落井下石,徐观已对连家心存感念。

      “那位小兄弟说得好。”连前辈没有看他,反倒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卫竹青,“君子如孤松寒梅,霜雪不可欺其傲骨。”
      徐观没有做声。
      连前辈揭开茶壶,将花叶撒入,道:“少庄主,你父亲是这样的人,你也应当会是。”

      徐观眉眼间浮现出一点既像是悲哀,又像是怀念的神色,说:“我穷尽一生,也无法成为像我父亲那样的人。”

      连前辈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勉强地对徐观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连你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做到,又有谁会信你呢?少庄主,置之死地常常未必后生,成败与否,只能看你自己如何去抉择。”

      等连前辈垂头去倒茶水时,徐观掀起眼帘,瞥见对方放在石桌上的一封书信。
      他正出神时,听得那位前辈又传声给他:“将此信带走罢。”

      -

      我问徐观:“我见你今日与那位前辈聊了许久,你们聊了何事?”
      徐观说:“他对我如何家道中落甚有兴趣,我便编了个故事给他听。”

      我笑起来,说:“原来堂堂徐少庄主,也会讲骗人的话吗?”

      徐观说:“假话中有真话,兴许算不得骗人。”

      在亭中消磨了些许时候,外头的雨总算是停了。徐观的脉象尚且还与常人无异,看来那法子确是真的,我们二人看了河灯再回去也不迟。

      走过那段落花的路,徐观问我:“卫兄,你当真是眼盲之人么?”
      听到这问话,我忍不住想起了百知晓,他初次见我时,也问过我这等问题。
      我笑了笑,问他:“我为何要假装自己是个瞎子?”

      徐观说:“我……总以为你是看得见的。”
      半晌后,他又说:“可看河灯,须得用眼睛来看罢?”

      我说:“旁人看热闹,我是听热闹。”

      徐观说:“原来如此。”

      他说完这句,又默不作声许久,走到一处才同我说:“卫兄,前面有卖河灯的婆婆。”
      我说:“那我们去买两盏罢。”

      河灯卖得不算贵,我一时心动,就多买了几盏。
      徐观陪我一同蹲在河岸旁,看我摸宝贝似的摸了这几盏河灯好些时候,才道:“卫兄,这河灯上是有字的。”

      我只摸得出上头印了几朵莲花,听徐观说上头有字,就很有兴致地问他道:“还请少庄主告诉我是甚么字。”

      徐观拿起最边上那一盏河灯,说:“这上头写的是……‘聚’。”
      “恰逢十五团圆时分,确实应当印个聚字。”我点点头,举起我手中的这盏,又问:“那这盏上写的又是什么?”

      “今夜莫言离别愁,来年明月照重逢。”他念完,摇摇头笑了起来,说,“这是哪个不知名的文人写的,韵脚对的这般不好。”
      我说:“我却觉得还不错。”

      徐观又捡起一盏,念道:“鸿雁在云鱼在水……”
      他念到这里,忽然不往下念了。我有些疑惑地偏过头看他,问:“后面还有么?”

      徐少庄主说:“这盏寓意不算太好。”

      我虽不太明白那句诗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徐少庄主说它不好,那他就是不好罢。我想了想,说:“不如我们把这盏先放下去,再留两盏带回庄中。”

      徐观拿着河灯站起身,笑着说:“卫兄这样喜欢这些东西吗?”

      我说:“会开心。”

      我拿着河灯,阖上眼时,便能想到灯山上彩,小楼间连着的绸缎彩带,飘荡在河上的小舟,还有舟中抱着琵琶的歌女。
      今夜兴许是因为水汽太重,阴云不散,地上的泥都被雨水浸得湿软,出来放灯的行人才这般少。
      静谧些倒也不坏,听热闹与听寂静,两者对我而言也没甚区别。

      “从前在府中时,我一直希望我娘能带我出来。”我说,“府中很无聊,既无人同我说话,也无人陪我玩乐。”

      徐观说:“那她带你去了么?”

      我说:“有一年的正月十五,府中的小孩都去看花灯了。我坐在床上,等到万籁俱寂时,我娘都没回来。”

      她没来找我,但我胞兄来了。
      他特意过来跟我炫耀爹给他买的花灯,炫耀他吃的糖人甜糕。
      我对这些都不在意,我只问他:“我娘呢?”

      胞兄冷呵呵地笑,说我娘去为大人献舞,结果舞跳到一半,就不小心崴了脚,把脑袋磕出了一个口子。

      冷嘲热讽地讲完这事,他又笑我:“你还指望她带你出府看花灯?你一个瞎子,看个甚么热闹?”

      我有时会想,假如我那时会武功,我就狠狠地把我胞兄按在地上揍一顿,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流眼泪。

      听我讲罢,徐少庄主沉默不语了许久。

      我说:“十五实在是个好日子,只是对我娘不是,对我也不是。”
      徐观低声问我:“那她怎么样了?”
      我想装作毫不在意地笑笑,却发现连唇角都抬不起来,只好叹了一声,对徐观说:“我爹嫌她丢了自己的脸,大夫也没给她找……我半夜在一间柴房里找到了她,给她端温水洗伤口。”

      她温热的掌心贴在我的脸颊上,轻声地叫我的名字。
      我小声对她说:“娘,我在这里,您不会死的。”
      她叫我阿青。
      我说我在。

      她从袖中摸出了一小块糕点,温声说:“娘在献舞时……瞧见大人面前盘中,堆着好多吃食……今夜是十五,娘想阿青也会想吃糕点的罢……”

      她是个性格温吞的姑娘,从不大声说话,也从不在我面前讲甚么难过之事,所有的苦都由她一人咽了下去。
      我以为在这般热闹的夜里,她不会记得我。
      我宁愿她不记得我。

      “娘今夜……做了蠢事,让你爹生气了……”她身上有些发热了,我跑去给她端来温水,听她断断续续说,“若是能早点回来,便能带阿青出去看看了……”

      我说:“娘要好好歇息,明日娘好起来了,再带阿青出去。”
      她轻轻地嗯了声,纤细而柔软的手指环着我的手腕,直到昏沉睡过去后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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