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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一百二十五 ...

  •   入夏,雷雨阵阵。风水庄地处东南,雨水比别处更是充沛。
      我推开窗,心中沉沉。

      百知晓先前和我说过北月之事,可我那时并未将北月与季无道联系在一起。倘若我再聪明些,我就该想到百知晓每每谈到北月时,便是在隐晦地问我:

      “我们该拿无道弟弟如何?”

      季无道是北月的剑。
      既然北月要占据中原,那不论季无道心中是如何想的,他都必须要出手为北月完成这个愿望。

      他在那等地方活着……
      定然是十分痛苦的。

      可我又能做甚么呢?百知晓那般聪慧的人也想不出拉无道弟弟出北月深渊的办法,我在此处又能做甚么?
      风水庄的十万白银是必须要还的。但再让无道弟弟偿还这笔债,对他未免也太刻薄了。

      徐少庄主来同我说他近日的身体状况时,也瞧出我心绪不宁,出声问我道:“卫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我说:“是。”

      徐少庄主说:“不妨说与我听听,兴许我能替卫兄分忧一二。”

      我默了片刻,道:“我有一个曾朝夕相处过的友人,他近来有了麻烦,我不知如何替他解决,因而烦忧。”
      这事还和风水庄有牵连,可我想徐观对那十万白银的去处并不了解,此事恐怕还不好直接对他说出口,便斟酌了一番语句,继续说道:“少庄主,假若风水庄被冯茵所掌控,你不得不为她残害天下人……你要如何做才好?”

      徐少庄主声音沉了下来,大约是因我的话生了几分怒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会有那样一日。”

      “就算有那样一日,”徐观平复下情绪后,才又淡声对我道,“我便找方法先杀了她,再杀了自己。”

      我说:“倘若你杀不了她……你还会寻死么?”
      徐观的命脉与风水庄相连,他生来便被锁在此处,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若是成为像无道弟弟那般被他人当做杀戮的剑,徐少庄主又会如何抉择?

      徐观说:“风水庄百年大业,如何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我杀不了她,便等她死,她总有一日会死的。”

      可要是她一直不死呢?就甘心这样被她锁在如此偏僻的荒院中?
      我在心中叹了一声,偏过头看向他坐着的位置,道:“少庄主,我明白了。“

      单凭季无道自己是无法脱离北月的掌控的。他从前说过,不论天下其他人如何想,他都得对他姐姐好……
      他对他姐姐好,但他姐姐是如何对他的呢?

      “卫兄的友人,也落得如此境况么?”徐观察觉出了什么,问我。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我留在风水庄的时日无多了,恐怕得上塞外看看。他要是在那条路上走得太久,就当真无法回头了。”

      徐观呼出一口气,低声说:“他幸得有卫兄这样的好友。”

      我说:“说来……我托梅黄从铺子里买来一本古籍,里头有一个法子,可让少庄主暂且离开风水庄。”

      徐观听了我这番话,猛然站了起来,俯身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道:“卫兄所说,可是真话?”
      我说:“只是不知是真是假,要看少庄主肯不肯与我一起赌一把。”

      这事听起来荒唐得很。若是真有这样的方法,徐观又怎会被困在此处这么多年?
      可我从那古籍上看见了幽蓝的灵气,虽然说起来玄乎,但我想这法子应当是真的。方法做起来并不难,只要做一个护身符便可以了。
      就是护身符有些讲究,我才学不深,只能看个大概,隐约明白是要取另一人的血埋在风水庄的石碑下,再用那人的血写一个护身符给徐观挂在身上。

      这意思兴许是说,常人的血也能为风水庄延长命脉,但不如取有真龙之气的人的血靠谱。
      做个代替罢了。

      虽说这样也只能让徐观出庄几个时辰,但目前也够了。

      梅黄替徐观寻了一身小厮的衣服,我们二人本想走正门,但又担心冯茵出来阻拦,便决定还是从后院翻墙出去。
      到这时我才发现徐观住得偏僻的好处,平日里也许少会有下人来此处,省了不少麻烦。

      我同梅黄交代好了,假若冯茵遣人来问,就告诉她少庄主卧病在床,不宜探视。
      梅黄很用力地点点头,说:“先生一定要带少庄主多走走!少庄主一定会高兴的!”

      徐少庄主不会轻功。我想背他飞出去,他却有些迟疑,好半天才同我道:“要卫兄背着……我……”
      我笑了笑,说:“这里又没别人,在下又是个瞎子,少庄主何必在意呢?”

      我多少也能明白他的感受,一个大男人背着另一个大男人在天上飞,看着着实有些奇怪。
      徐观为这种事腼腆也是自然。

      兴许是出去的念头战胜了他的顾虑,他到底还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徐观细细的鬓发垂下来,我闻见他衣上的芙蓉花香,又忍不住微微地在心里笑了笑。
      他能为此事开心,也不枉我从腕上取那一瓶温血。

      我踩着院墙飞过去时,徐观忽然轻轻地笑了声,道:“想我堂堂少庄主,却要这样偷偷摸摸地才能离开风水庄……”
      我说:“这哪是偷偷摸摸。”
      我轻功用得光明正大。

      外头仍下着小雨。
      风水庄在连绵青山之中,草木葳蕤,夏花的香气融散在雨水之中,冰凉的雨丝飘到我脸上时,我总以为有一朵花正在我面前绽放。
      假如我看得见的话,眼前应当是一幅十分动人的好光景罢。

      徐少庄主的手虚虚地按在我的肩上,他望着周旁的景色,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原来庄外是这般模样。”
      我说:“少庄主从前也到过这里么?”
      徐观低声应我:“娘还在世的时候,我曾经随她一起出过风水庄。”

      我说:“可惜近日来阴雨连绵,不知山下还会不会有人在河边放灯。”
      徐观说:“我以为卫兄会想去放纸鸢。”
      他竟也会与我开玩笑了。

      等到了快出山时,我才将徐观放下来。
      时候还不算晚,我就找了处安静地,想给徐少庄主易容一番。
      恰好我还随身带着张人-皮面具。

      “卫兄,这般就好了罢?”我替徐观描眉毛时,他轻轻地吸了口气,问我,“既然我脸上已是假面皮,又何必再做这些?”
      我说:“我这张假脸平平无奇,配不上徐少庄主,故而要添上几笔。”
      徐观说:“原来是这样。”

      -

      徐观一开始只以为是自己穿着哪里不对,才引得车夫频频回头打量他。
      等站在河边,看见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模样时,他才明白其中缘由。

      卫竹青待他太好,以至于无论对方说甚么他都不加怀疑,就是方才那显而易见的假话他都禁不住信了七分。

      假如说他脸上这张假面皮原本是平平无奇,那被卫竹青画过之后,简直就是鬼斧神工,丑得巅峰造极。
      徐少庄主对着这张丑脸沉默了半晌,才回头去看撑着青伞一脸坦然的少年。

      卫竹青问他:“少庄主在想什么?”

      徐观说:“我想这张脸实在引人注目,恐怕会引得不怀好意之人的注意。”

      卫竹青点点头,说:“我也怕少庄主被姑娘看上……故而特意画的丑了一点。”

      徐观:“……“
      这哪里是丑了一点。

      风来,河边的树上便簌簌地落下一片细碎的花瓣。徐观与卫竹青并行走在河边,静静地听着生生不息的水流声。

      走到亭中时,徐观见其中有一群老者正在煮茶论道。他以为他们进去会打搅到前辈们,方想拉着卫竹青退出来时,那些前辈却叫住了卫竹青,语气还十分熟稔,像是他们认识了多年一般。

      卫竹青面上带笑,朝老者们拱手一鞠,道:“前辈们,许久不见。”

      “难不成这就是你的友人?”正下着棋的老人抬起头,看了跟在卫竹青身旁的徐观一眼,哈哈大笑,道,“这位小兄弟长得倒是有意思。”
      前辈们对徐观的丑模样并不在意,反倒都觉得很有意思,还夸他长得有真龙之相。

      徐观:“……”
      真龙听到这种话,恐怕会很生气罢。

      这般谈笑过后,徐观也渐渐与前辈们熟悉起来。

      “小兄弟,家住何方?”前辈问他,“是江湖中人嘛?”

      徐观说:“家住青山无人处,未曾涉足入江湖。”

      煮茶的老前辈抚了抚长须,给他们二人都倒了杯茶后,说:“卫小兄弟曾说你出身富贵之家……”

      徐观看了眼正端着茶吹着茶水上漂浮的花瓣的卫竹青,抿了抿唇,说:“家父曾留下家财万贯,只是我不善经营,如今家道中落……故而落得如此模样。”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拉二胡的前辈却哈哈笑起来,唱道,“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卫竹青也跟着不着调地唱:“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二胡前辈大声赞叹道:“卫小兄弟,唱得好啊!”

      卫竹青说:“不敢不敢,前辈唱得更好。”

      徐观本因前辈那句问话心中郁郁,抬眼看到少年摆手谦虚的模样时,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亭外一树花开。
      清风微凉,雨丝绵绵。

      卫竹青靠在亭边,未束起的乌发顺着脸侧散下来,愈发显得那张俊秀的脸白净动人。
      越美的美人,便越会骗人。
      徐观心中忽然想到这句话,再抬头时正好对上卫竹青偏过来的脸,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抿着唇温和地笑了起来。

      水中月,镜中花。
      朦胧烟雨中依靠在亭柱旁的少年,让徐观觉出了一种虚妄的美。

      “徐公子,”少年朝他微微地笑,说,“你将手伸出来,我替你算上一卦。”

      徐观像魔怔般地走了过去,将手腕伸到了卫竹青面前。

      少年温凉的手指划过他的手心。

      “君子如孤松寒梅,冰雪不可欺其傲骨。”卫竹青阖着眼,一板一眼地说,“徐公子命中虽有大难,天道却留有一线生机,倘若过了此关,余下半生便可一帆风顺,再无忧虑。”

      徐观低声问他:“卫兄,你所说是真是假。”

      卫竹青笑了笑,说:“信则真,不信则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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