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4、一百二十四 ...
-
-
冯夫人果真坐不住了。
在风水庄过了半月,她隔三差五就要来后院看我煮了甚么东西。
我还想请她喝我做的百花粥,只是被她婉言拒绝了。
徐观住着的后院空空落落,我觉得实在无趣,就请梅黄带了各类花种回来,我无事时就在院里栽花。
徐少庄主问我:“卫兄栽这些花可是有甚么药用?”
我说:“花,好看啊。”
徐少庄主得我这般回答后,从此不再问我为何在他后院摆弄乱七八糟的东西。
梅黄整日跟在我身后,黏得像是我的一条小尾巴。
徐观本要给我一块风水庄的令牌让我能自由出入……
后来我发现我原本就有一块这种令牌,是徐前辈赠给我的。
徐少庄主沉默须臾,道:“父亲也是真的喜欢你。”
我说:“你爹是同情我脑子不灵光。”
徐观说:“……”
冯茵再来见我时,我种下的花已长出了花苞,梅黄跟在我身旁,大呼小叫地叫我不要再往花根上浇水。
我转身朝她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冯夫人。”
冯茵分明不想让我再留在庄中,却没法把话摆到明面上讲,还得摆出一副亲和模样问我:“先生在此缺甚么东西,尽数与妾身讲就是。”
我掐指一算,同她道:“近来倒是不缺甚么,就是缺些银两。”
攒下来的铜板都让梅黄拿去买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我现在还真的蛮缺钱的……
她可能没想到我真会提出甚么要求,愣了好一阵,才说:“先生等些时候,妾身便遣人送银两过来。”
我说:“真是多谢夫人了。”
冯夫人倒是说话算话之人,她说要送我银两,隔日当真就送了我一箱白银。
徐观看我打开那装着白银的箱子后,忽的出声拦我:“卫兄,银两上涂了毒。”
我说:“是么?我摸摸看。”
徐少庄主:“……摸摸看?”
我拿起一两白银,放在手里颠了颠,心道冯茵所用之毒都这么稀奇,怕是与异域的人也有关系。
这毒还对我起不了甚么作用。我师父强按着我泡了那长时候的药桶,早便将我泡成了一个耐毒之人。
“卫兄,”徐观同我道,“你常说你不聪明,可我以为……你比常人都要聪明得多。”
我欣然接受了他的称赞。
徐少庄主比我师父看人眼光要高许多啊。
喝了几次药以后,徐观的脉象比先前平稳了许多。我一面替他高兴,一面还得替他提防着冯茵那头再整什么幺蛾子。
但我也不必过于忧心冯茵的手段,因为她不能对徐观下死手。
风水庄的命脉是由徐观的命滋养的,倘若徐观死了,她就是成了风水庄的主人也无甚用处。
我坐在木凳上,听徐观落棋的声音。
“我有一惑。”我想了许久,问徐观,“少庄主能否替我解答?”
徐观放下棋子,道:“可。”
我说:“徐前辈为风水庄周转这么多年,你又是他的独子……按理来讲,他不该留下一些忠心于你的人在庄中么?”
怎么我见这庄中众人,对徐观都不甚看重。
徐观说:“在地牢之中。”
我说:“地牢?”
徐观说:“两年前钱庄之事牵连多人,那些前辈都被朝廷扔进了地牢。”
他轻声地笑起来,说:“十万白银从我风水庄中不翼而飞此事暂且不论,那些狗官还构陷风水庄,说我等的富贵,都是贪了国库里的银子得来的。”
我听到他前半句话,心中一惊,剩下的话我便都听不进去了。
两年前……
无道弟弟许诺给岑玉的,正是十万白银。
我那时不知他的钱是从何处拿来的,他也不告诉我白银的来处,只是低声同我说:“是借来的。”
我忧心忡忡地问:“这是十万白银,谁能借出这样一笔钱给你?”
无道弟弟却只是如平常般笑了笑,说:“我还得了的,不必担心……”
-
“少主?”
季无道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只觉手中和身上都一阵黏腥,血汽冲进他的鼻子里,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被他杀了的人的血。
剑还在他手里。
等侍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时,他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一片中原人的尸首之中。
一阵恶心的作呕感冒上他的喉间,他勉强地站起来,抬目看向更远方。
阿姐果真在那里。
这些人都是他所杀的么?为何他毫无印象?
他甩开侍女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到阿姐面前,哑着嗓子问:“阿姐,这些人……”
季无情说:“是送来给你的。”
他说:“给我?”
“你将毒花给了他。”季无情眯起眼睛,盯着弟弟沾着血污的苍白的脸,“你要他救的那些人,如今都在这了。”
季无道往后一退,眼中的神采已完全湮灭。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大声地咒骂或是责问姐姐,他不能恨姐姐。
要是因为这些事恨了姐姐……
他想再活着,该有多难啊。
“我杀了他们?”他轻声问道。
季无情轻描淡写地说:“是你走火入魔。”
“是我……”季无道的唇微微地颤着,他全身血液仿佛都流尽了,只剩一具空壳留在原地。他想救人,可却害了这些百姓;他不想牵连好友,却将对方陷于更难言的境地。
似是有寒冰自他脚底开始凝结,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冻在了一起,他呼出一口寒气,不想让自己跪倒在阿姐面前。
夜里读到百知晓的信,他原是想了许多要回,可事到如今,还有甚么可说。
他沾血的手将信纸边沿捏得发皱,笔在纸上停了许久,才写出一句话。
“百兄,你莫要给我写信了。”
莫要再管他了。
他对不起竹青,也对不起百兄对他的一番苦心。
中原,北月,他不爱哪个,也不恨哪个。
他不过是一把生来就注定要杀生的剑,断了就断了罢。
-
行走在大漠中,白日里觉得四处都寂静无声,仿佛天地间都只有自己一人。
夜里坐在毛毡房,外头黄沙肆虐,耳畔都是如同野狼嚎叫的风声。
“你说你写这些东西,当真做得了甚么用?”文将军摇着折扇,盘腿坐在软垫上,笑着问坐在灯下的百知晓。
百知晓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天子痴迷于不知所谓的仙丹妙药,各大世家都眼巴巴等着夺权,文将军却能坐在此处与我谈笑风生,实在是不容易啊。”
青年眨眨眼,将扇子摇得更快了些,说:“这朝廷动乱与我有何干系?我不过是被流放到边疆的一个将军罢了,又不过问朝事。”
过了半晌,文将军见锅里煮的肉汤翻起了白沫,又眨眨眼,笑道:“武官对朝政不感兴趣,但对这锅肉汤却有点兴趣。”
百知晓说:“你想吃便舀一碗,莫要来烦我。”
文将军说:“这便是你不对了,哪有这般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一码事归一码事。”百知晓停了停笔,道。
三年已过,他却还没完成师父的遗志。
“这么一看……你比三年前要精神许多啊!”文将军舀了肉汤,呼了口气,道,“好事好事!”
当初百知晓在文将军的府邸休养好大半后,就独身去了百鬼窟替他师父收尸。
那些端着正道架子的侠士……放任野狗去啃食他师父的尸骨,还将百家门派的所有都付之一炬。
他抱着师父的头颅出来时,已浑然成了个血人。
百知晓说:“可不是好事,我还有闲心去替别人操心了。”
文将军哦了声,说:“又是你那药王谷的好友?”
百知晓说:“是另外一人。”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有这般多心思。”文将军哈哈大笑,被百知晓扔来的竹简砸得险些将手里的肉汤翻倒在毯子上,“你可当心点,我被砸了没事,可不能浪费这难得的肉汤。”
百知晓说:“你也想变得跟武盟主那般只有八十一根头发么?”
文将军骤然收住笑意。
须臾之后他又忍不住小声开口对百知晓说:“我可听说他因□□之事整日整夜发愁,只剩四十九根头发了。阿百,你这消息可不准啊。”
百知晓:“……”
百知晓:“我隔日便去打探此事,倘若你骗我,你明日就别想要头发了。”
被文将军这一打岔,他一时就忘了要给季无道写信的事。
等他躺下来,阖眼打算入梦时,忽然听到毛毡房外一声嘹亮的鹰鸣。
睡在另一头的文将军翻了个身,没把这声鹰鸣放在心里。
百知晓爬起来,掀开布帘,从落下来的黑鹰脚上取下了信纸。
他这回不必打开信纸,便已知晓传这封信的人是谁了。季无道写这封信时不知是何心思,竟连上头的血迹也没管,就这样将信折好送了过来。
等他打开信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确定季无道当真只写了一句话就将信寄来了。
连落款的名字都没有。
百知晓想从那句“百兄,你莫要给我写信了”当中看出什么别的话,可这样反反复复地看了大半夜,他也没想出季无道是何意思。
假若竹青在此,应当是能看出……
季无道忍着如何的痛苦,写下这句话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枯了……昨天本来能替换的,结果被网审了(跪倒)